Wednesday, October 18, 2006

《八十年代访谈录》-- 陈丹青

在知识界,现在不知道陈丹青的大概不多了吧。说起来,知道他还是从他的《西藏组画》。其实我并不太喜欢那组画。那时节还是喜欢象罗中立《父亲》一类的作品,倒是比较喜欢他的《街头剧院》。最近看了点张晓刚,王力均,刘小东,和岳敏君的作品。不错,值得看看。
 
陈丹青:我记得到美国第二年在《纽约时报》看见一张黑白照片,是报道山东潍坊县举办国际风筝节,一群人挤着、笑着,仰望天空,我一看,几乎要哭出来:他们笑着,一脸苦相,那种长期政治磨难给每个人脸上刻印的苦相——要是我在中国看这照片不知会怎样感受,可那时我是在纽约,天天看见满大街美国人的集体表情,那种自由了好几辈子的集体表情,忽然看见我的同胞!
我不知道是难受还是宽慰,总之心里委屈,为几代人委屈:他妈中国人不闹运动了,知道玩儿了!放风筝了!
 
够生动的。   
 
查建英:你来这儿以后,是有选择地看你要看的那些,还是你全部都看?   
陈丹青:全都看。我的脑袋可能有偏见,但眼睛没有偏见:本来想看传统,一出来,发现那是一个整体:希腊、文艺复兴、印象主义、现代主义,直到当时在 SoHo发生的所有当代艺术:连现代主义都早已过时了。我在一九八二年就从我的“十九世纪”假想中被猛地扔到“后现代”……    
从那时起,我跟国内同行的语境和立场完全不一样了,整个儿打翻。鲁迅说,人最痛苦是梦醒之后无路可走。我醒了——此后十多年,源源不断国内的哥们儿出来,全在梦中,有的很快醒了,有的继续做梦……国内发生的事,我会觉得好奇,什么八五运动啊、第五代电影啊、新文学啊、摇滚啊——我仍然往回看:我们知道的太少、懂得太少了,我们从来没把西方弄清楚,不论是传统还是现代,从来没有弄清楚。
 
早期出国的人多是这反应。现时出国的人多半是什么也看不上眼。  
 
查建英:我觉得如果没有这样深刻的失落感你那个新的机会大概也不可能有了。危机和失落都是讲人陷入了一个险境,有可能死,也有可能置于死地而后生。我碰到过这样的人,他出国以后基本没什么感觉:我不已经都看见了?就这么回事嘛,没什么新鲜的。另一种人是感到了异样、嗅出了危险:糟糕,我怎么成白痴了?!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赶快回避,把自己包在一层壳里,钻进唐人街或者赶快打道回府,这样的人我觉得他倒不会有危机,不会丢脸、摔跤,但是他也难有再生。
陈丹青:他们有福了:别叫醒他。说来多数人会不相信:我在国内时就没以为自己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没有。我清楚我们是断层的一代,既不知道中国的过去,也不知道什么是西方。然后我出来了,发现我们在自己地盘上干的那点事儿就是一小儿科。
我不会不认识我是谁,我看见那么多同行兴奋乐观,走向世界呀,进入主流呀……我很难告诉你八十年代的反差:纽约的一切,西方世界的一切,没有中国的位置。现在不同了,可二十年前我很自然会惊讶:八十年代中期中国发生的事倒好像暴动成功,一个个都认为自己成了。
 
见过太多在美国失落的人了。其实如果你依着王朔说的别把你自己当个人那么活着的话,估摸着不会失落。
 
陈丹青:我出国时大家摆酒席送行,有哥儿们站起来祝酒:丹青,你出去了!要做李政道杨振宁,要做贝聿铭……我心下吃惊:原来是这思路?!你相信吗?我那时就讨厌中国诺贝尔奖得主,讨厌这类思路。我们有奖主,我们有爱国主义,中国人的意识到了爱国主义,到了“国际承认”,就到了顶了——赤裸裸的事功主义,抱大腿,找虎皮,认同权力……我们有萨哈罗夫那样的人物吗? 
我想阿城跟我近似。我俩出来前,他写了《棋王》,我画了《西藏组画》,没觉得多了不起,彼此不谈这些。在中国我被告知:操,你牛逼。可我没觉得牛逼,在我记忆中我一直是个愤青,毫无必要地留着长头发……阿城一直很冷静。
 
这哥儿们真是个愤青。
 
陈丹青:就是成功了,国内地盘打下来了,出来打纽约了——后来我才知道别人也这么看我:这家伙牛了,出去打天下去了。其实我他妈一到美国就立刻自动从中国出局了,然后在美国又自动边缘,直到九十年代——我确认这种边缘,我不会寻找国内主流,我也不会寻找美国主流。八五年我写了很长的文章批评中国油画,在纽约我也只做旁观者,近距离的旁观者。 
查建英:你和阿城也许要算例外的个案。我觉得阿城当年写作之所以比很多同时代人高出一筹是因为他的基本姿态是“逸出”,他的小说有一种冷静而温和的调子,既不是反抗也不是控诉,是写他的主人公如何从精神上飘逸出去,沉浸到另外一个境界里去,比如说棋道,或者老庄式的人生观。也许你们俩都是想往回走,只是你更心仪西方传统,他更心仪中国传统。但总的来看,我觉得八十年代缺乏个人性。当时其实是用一种稍微新一点的小集体话语来反对以前那个更大、更强势的集体话语,但是它的思维方式其实跟它反对的对象相当类似。也许当时刚从“文革”出来不久,个人太弱了,有人说,中国知识分子的屁股都被打烂了……
 
只有冷静平和地看待世界和自己,才能比较好地找到自己的定位。只是这并不容易,即便对大多数已是不惑和知天命的人。   
 
陈丹青:我当时回去已经不可能在中国地面上感受八十年代那种质感,有质感的是九十年代的种种变化,我第一次回去是一九九二年底,就是我离开中国十一年了,第一次回去,那时整个景观跟八十年代差不多,生活方式也差不多,很穷,住房、车、城市状况,都和现在非常不一样,但我模模糊糊地感到些东西,比如见到崔健、刘晓东、王朔等等,这些新人让我感到一种跟我八十年代同龄人不一样的东西……
之后到了一九九五年,我每年回国,直到二○○○年整个儿回国,这时,九十年代的城市景观、文化景观,渐渐成型,大家发生新的交往方式——直到那时,我才慢慢意识到八十年代:那种争论、那种追求真理、启蒙,种种傻逼式的热情,好像消失了。群居生活没有了,个人有了自己的空间,出路多了,生活方式的选择也多,大家相对地明白了、成熟了,也更世故了。似乎有种贯穿王朔作品的,对上一代集体主义文化的厌烦和警觉。你知道,看透爷爷的都是孙子,爷爷们再也管不了孙子了。你仔细回想,长期政治运动时期的人际关系——那种紧张、侵略性、人我之间没有界限——终于被九十年代的人际关系逐渐替代了。  
比较让我沮丧的反而是二○○○年以后,那年我回来定居,进入体制,我对九十年代的幻象又破灭了。  
查建英:是啊,那回第一次在北京见到你,感觉你很激愤,怎么回事?
陈丹青:我发现内在的问题根本没变,那种权力关系根本没变,只是权力的形态和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各不一样。我说是个幻象,因为九十年代我接触的实际上是一批个体户,一批幸运的、提前塑造自己个人空间的艺术家。可是二○○○年回来一看,体制内的情形甚至比过去更糟糕:过去集体生活的保障和安全感消失了,自由、自主,更谈不上。所谓竞争机制进来了:西方的竞争是无情,中国式的竞争是卑鄙,是关于卑鄙的竞争。那些成功者的脸上都有另一种表情,关起门来才有的表情。他根本不跟你争论,他内心牢牢把握另一种真理,深刻的机会主义的真理。当然我还接触不少七十年代出生的青年,他们完全没有八十年代情结,那时他们还是孩子,而我能接触的正好是一些优秀的文艺个体户,受惠于九十年代的社会变化,但整体看,二○○○年以后的中国,无论是体制内体制外,八十年代可爱的一面荡然无存。我曾经嘲笑的东西忽然没有了。生活的动机变得非常单面、功利。
 
我们这些在海外呆过一段时间的人回国后都会有一种陌生感。这其中可能包含着兴奋,震惊,困惑等等。其中冲击最大的是,突然发现很多东西没有了(我曾经做过肠镜和胃镜,医生给过打了麻药。回家后睡了一觉之后,发现其中一段时间的记忆完全失掉了。我和妻子对了一下,她说我从诊室中出来时一切如常,还向医生讯问过一些情况。可我完全没有记忆。这种感觉很奇怪。我们回国就常会有类似的感觉)。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丹青:我一点不愿说九十年代不好,真正的变化在九十年代发生了,目前的空间非常珍贵,但这一切对国家、社会,都好,对艺术不好。艺术家的呼吸应该不合实际,不然他会在“实际”中闷死。我在美国、欧洲看见的情形是:人家也经历大变革、大时代,各种形态更替变化,也从理想主义到现实主义(相对美国六七十年代的理想主义,美国称八十年代是他们的现实主义时期),但社会始终会留空间给艺术家继续做梦,会有一小群知识分子贯穿自己的人格,不被闷死,他可能再也不是主流,但不会像中国知识分子这样忽然中断,集体转向,集体抛弃不久前的价值观,接受新 的价值观。
我觉得中国常会有这样阶段性的发作:同一群人,忽然颜色变掉了,难以辨认了。
在西方,社会留给知识分子的路其实也相当窄,但它会让你延续下去,只要你愿意疯狂、傻逼,你会有空间、有可能。在纽约有很多小众,他们完全是选择自己的方式生活,和时代格格不入,但在中国你跟社会与时代格格不入?你敢吗?你做得到吗?
中国人非常会自动调节,中国人的自我调节、自我蜕变的能力真他妈厉害,特别会对人对己解释调节的理由。我回去见到的大部分人还是八十年代老相识,都完成了自我蜕变,他们未必自觉到这一点,但变得非常世故,非常认输认赢。有人会变得很消沉、很懒、无所谓,有人蜕变得十分漂亮、彻底:他变成官,变成商人,其中最能干的既从政又经商,名片头衔是双重身份。我在美术界的同龄人或晚辈,凡是八十年代比较聪明的,几乎都是大大小小的官员。没当成官的,要么是年龄到了,要么曾经明里暗里争取过,败下来,郁郁寡欢,看得很破。
 
 
我记得八十年代初《傅雷家书》大轰动,可怜啊,傅雷是五四运动尾巴那端的小青年,可是八十年代傅雷成了指引,直到前两年,我看见三联书店排行榜还有《傅雷家书》。说明什么?说明这样的家,这样的家长,这样的家书,绝了种了……这种断层历史上 没有过,怎么估量都不过分——可在八十年代,能谈谈尼采真算是了不得了。
 
我看《傅雷家书》时真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几年之后就发觉,这书真是害了我了。傅雷的那些理念在中国是不大行得通的。我姐姐曾和我说,你到美国可能会好一点,没有那么多的人的纠缠。可能她是对的?   
 
陈丹青:对!发烧、幻象、臆想……我经常发现八十年代知识分子在解释西方思想时过于热情、主观,很像无产阶级学说刚闹起来那样。你知道,感受是有模式的,我们这代人都有一种共同的感受模式,等到面对新事物,感受模式还是老一套。 到六十年代出生的这批人,他们再看解放前,比如说像崔永元看解放前、看“文革”,他的感受模式又跟我们不一样。我正在看他那个重看老电影的《电影传奇》,很有意思。我不觉得他真在回忆:所有老电影在他那里都变成“现在时”文本。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看,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他怀念的这些东西有很多问题。
查建英:五十年代或更早出生的人会怀革命年代的旧,但会提出疑问。
陈丹青:我跟他一样怀旧,但我比他清楚在他怀的这个旧后面有多少罪恶,多少虚伪,多么幼稚。他知不知道?他知道,去怀旧,是一回事;不知道,去怀旧,又是另一回事。
查建英:他其实没有那么小,也就是六三、六四年出生的吧。但“文革”是他的童年,是模糊记忆,也许有种朦胧美。一个人激烈地反对或赞美一个东西,往往是因为他对他最清楚的那些东西不满,就去别处他不太清楚的地方寻找,这个时候往往就不容易客观。崔永元的怀旧,我觉得是因为他对现在的很多东西不满。他不像我们,他一出道就在最主流的商业文化里头,就是电视脱口秀主持人,他对这个东西好像看得比较透,对它里面的种种问题不满,于是他就把过去的一些东西浪漫化了,想把过去的好东西拿来反对现在这些坏东西。出发点不大一样。就像有些美国人(比如左翼人士)讲起中国的好,有时能把你吓一跳,因为你知道其实里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陈丹青:崔永元这个例子,正好和八十年代不一样。八十年代那代人绝对不会那么想要怀五六十年代的旧。人对刚过去的十年会比较反叛,对三十年前的事物反而会亲切,会神往。
像“第五代”电影导演,他们在八十年代散布的意识是反六十年代的电影,开始批谢晋。如果谢晋可以作为一个代表的话,那崔永元正是想回到谢晋代表的那种电影去,(笑)现在他有理由说:谢晋比后来的人做得好。
查建英:我还是觉得崔永元可能想把过去一些好的东西拎出来,以一种激烈夸张的方式来批评今天。比如他可能不满意今天那种急功近利,那种迎合市场的投机、算计、油滑、低俗。
陈丹青: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了解我的同代人,他了解他的同代人,但是当我看他的电影系列时,再次感到我们的文艺资源太贫乏了。他可能弄错了,以为他怀念的是革命一代,可是真正的文艺革命一代是三四十年代人,他怀旧的电影统统是左翼电影人的遗产,什么是左翼电影?左翼青年?根本就是那时的人事嘛!  到五六十年代,左翼们刚到中年,从民国的在野处境变成共和国官方文艺正脉。是“文革”中断了他们的创作生命。至于解放后成长的电影人,一开始就是断层。  
谢晋出道早呀,四十年代末他就做场记,身边全是三十年代最优秀的一帮电影人。
查建英:崔永元有情绪,也的确有点把历史浪漫化了,但他面对今天中国电影现状,面对种种问题,我觉得他还是非常敏锐的。就是你,说起今天你满意的中国电影,不也就是一个贾樟柯吗?
陈丹青:小崔是对的,我尊敬他的怀旧。但他和好莱坞的怀旧不一样。好莱坞每一届颁奖都怀旧,但前提是:咱好莱坞今天仍然牛逼,仍然有活力,新人辈出,然后大家坐到一起来怀旧。崔永元凭个人的绝望在怀旧,他看出我们今天不行了,于是他叫:看看那会儿吧,多牛逼啊!他抱着一种悔恨、抱怨的心理在怀旧。好莱坞和欧洲不是这样,他们回首自己的黄金时代,怀抱敬意,同时并未丧失自信。他们三四十年代是个高峰,六七十年代又是高峰,但他们觉得今天“we can still do something”,他们的电影新秀不像崔永元那样,崔永元怀旧是为了诅咒今天。
 
对崔永元的评论真是精辟。我对崔永元的印象不坏,只是觉得他有些偏执。固执不是偏执。固执是你自己的坚持,偏执是要求别人和你的理念一致,而且完全无视或者蔑视其他类的存在。偏执的人多半比较招人厌(可他们常常并不这么觉得) 。
 
陈丹青:所有刚出来的人都会upset,我也一样。我们以为可以跟西方交流,结果发现人家没意思要跟你交流,除非凑上去跟人家交流,用人家的那套话语交流——我们出国时的语言准备太不一样了,就像小时候刚入伙一帮街头混混儿,人家的切口是什么?你不知道,窘啊!着急啊!
我的语言是传统的,早过时了。但我很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查建英:好像你也没有特别愤怒。
陈丹青:干吗愤怒?出国前我就知道我捡的是西方旧货。前卫艺术家不同。出来头几年他们会发现我他妈不行,但很快他们会沉下来,立刻调整。我小学中学的同学,还有知青伙伴,凡是积极分子都很会调整。这是左翼文化的另一种性格基因。左翼文化的一脉,非常机会主义。以前老听说毛主席在苏区动不动批判“机会主义”,我不懂,现在懂了。
 
 
陈丹青:我很久以后才明白他们问我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在美国也老在办展什么的,但我不说这些。他们让我谈成功观,我说:中国人出国就已经失败了,谈什么成功。哪有美国人大批到中国去的?中国人从晚清到现在,好几代人出国,谈什么成功啊!我们能不失败,就是大成功啊。
查建英:是啊,不像大唐那会儿胡人全奔长安来了,外国精英争送子弟来上中国的太学,想跟咱们接轨呢。晚清以后咱们衰弱了,反过来了,只好出去跟人家接轨。胡适当年也有你这种感慨,在留学生刊物上发了一篇文章叫“非留学篇”,说“留学为吾国大耻”,留学只是新旧过渡期的“救急之上策,过渡之舟楫”,还说“留学当以不留学为目的”。  
可惜后来的历史,怎么说呢,咱们不幸接了个歪轨,现在又得再重接,折腾来折腾去这个过渡期就弄得很漫长很扭曲,大家也都活得挺颠簸。唉。
 
 
 
陈丹青:昆德拉说,国外有些感受永远不要和老朋友说,不然伤感情。

Wednesday, October 4, 2006

《八十年代访谈录》-- 阿城

阿城可能不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但绝对是我最佩服的人之一。
他的博学使我常想究竟有什么他不知道?他淡泊,冷静,看人看物入木三分。

记得八十年代末吧,我在美国见到陈映真,他那时在台湾编《人间》,《人间》杂志的百姓生活照片拍得很好,过了十年,大陆才开始有很多人拍类似的照片了。我记得陈映真问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怎么看人民,也就是工人农民?这正是我七十年代在乡下想过问题,所以随口就说,我就是人民,我就是农民啊。陈映真不说话,我觉出气氛尴尬,就离开了。当时在场的朋友后来告诉我,我离开后陈映真大怒。陈映真是我尊重的作家,他怒什么呢?写字的人,将自己精英化,无可无不可,但人民是什么?在我看来人民就是所有的人啊,等于没说啊。不过在精英看来,许人民应该是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吧,所以才会有你怎么看人民问题。所有的人,都是暂时处在有权或者没权的位置,随时会变化,一个小科员,在单位里没权,可是回到家里有父权,可以决定或者干涉一下儿女的命运。你今天看这个人可怜,属于弱势群体,可是你给他点权力试试,他马上也会有模有样地刁难欺负别人。这是人性,也是动物性,从灵长类的社会性动物就是这样。在我看来人民是一个伪概念,所以在它前面加上任何美好的修饰,都显出矫情。我的看法,工、兵、商、学、士,士是知识分子,都是既得利益集团的,惟独农不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我当知青我知道农民什么都没有,结果国家反而还采取以农业养工业、重工业、核工业的政策。农业税,也就是交公粮,相当重,一交公粮,就是标语:支援国 家建设!这是非常残酷的积累,农民维持着非人的日子。
我一直不太喜欢精英这个词。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精英的话,我觉得最少要有起码的道德感,正义感,悲天悯人,不愚蠢,而且勇于牺牲自己的利益为人民说话。这样看来何祚庥(对矿难的矿工的评论是,谁让你生在中国(大意,不是原话)),钟南山(为了自己丢了一个笔记本电脑,而认为法律应该是为好人而制定的)等人,不应该算是精英。
我现在特别钦佩当年给美国立法的先贤们,他们对人性中的弱点看得甚透,才制定出可以200年不用大动的宪法。
人是不可以信任的,由人构成的政府也是不可信任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夫有什么责?责在权力者手上。只有你有权力,弄兴了弄亡了,当然是你的责任,要大家来负责?这就像卖国,我就卖不了国,国家不是我的,我怎么卖?说秦桧卖国,冤枉他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有什么资格卖?大宋是赵家的天下,所以赵构才能卖国,物权在他手上。我有个认识的人住在新泽西,拿了学位,有了工作,贷款买了房,邀我去玩儿。他原来是北京的大学红卫兵,我说现在如果有人进来抄你的家,你怎么办?他说:他敢!当年他就是直接冲进别人家,砸烂别人的东西,把别人赶出家门。那时候的中国,说起来就是混乱国家。当年的流氓呢,到 了西方,对私人物权有了切身的体会,所以冲口而出他敢!



我的看法,工、兵、商、学、士,士是知识分子,都是既得利益集团的,惟独农不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我当知青我知道农民什么都没有,结果国家反而还采取以农业养工业、重工业、核工业的政策。农业税,也就是交公粮,相当重,一交公粮,就是标语:支援国家建设!这是非常残酷的积累,农民维持着非人的日子。文革时我父亲去乡下,沙河,离北京不远,房东还是复员军人,穷得只能和子女合盖一条军棉被过冬,我父亲目瞪口呆,走的时候把自己的被子留给房东了。文革时候,延庆县,北京的远郊区,还有农民一家子睡沙子,白天撮出去晒晚上撮回炕上,图个热乎 气儿。

我是看了陈桂棣、春桃夫妇写的《中国农民调查》后,才算是对中国农民贫困的原因有点了解。简单点说,新中国工业的家底是由中国农民贡献的。没错,那已经是历史了,可我们现今生活在城市中的人(特别是那些自称是精英的人)为什么不能对这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给予一点点同情和怜悯呢?
查建英:你觉得还有哪些作品比较个人化?
阿城:《透明的红萝卜》,《白狗秋千架》。莫言当初写的很多东西都很个人。为什么,因为他在高密,那真的是共和国的一个边缘,所以他没受像北京这种系统 教育,他后面有一个文化构成是家乡啊、传说啊、鬼故事啊,对正统文化的不恭啊,等等这些东西。他提出来的是个人的问题。我倒觉得莫言后来慢慢不太个人了。
查建英:我喜欢莫言早期的小说。本来我读农村题材的小说总觉得隔,但那时候对他那种奇特的想象和描写手法印象特别深。可是越到后来越觉得他有一种史诗意 识。到《丰乳肥臀》我就基本上读不下去了。就算东北高密乡吧,也变成一个乡土寓言的场景了。不是民族就是种族,反正不个人了。
阿城:大概是军艺的影响?军队当然是集体意识,不小心就容易合了道了。
查建英:接了轨了。
阿城:《红高粱》被艺谋改编成电影,恐怕有这个因素?电影里最后一个镜头,算是民族大神话
和我的感觉特一致。看莫言,还是看他早期的作品吧。


在我看来,中国文化已经消失了半个世纪了,原因是产生并且保持中国文化的土壤已经被铲除了。中国文化的事情是中国农业中产阶级的事情,就是所谓的地主、富农、上中农,这些人有财力,就供自己的孩子念书,科举,中了就经济和政治大翻身。他们也可能紧紧巴巴的,但还是有余力。艺术啊文化啊什么的是奢侈的事情,不是阿Q种人能够承担的。结果狂风暴雨式的土地改革是什么意思?就是扫清这种土壤,扫清了之后,怎么长庄稼?谁有能力产生并且继承中国文化?不可能了嘛。
产阶级不产生文化,贫下中农不产生文化。从肉身或从意识形态上把商人、工业中产阶级、乡绅、农业中产阶级消灭,更不要说没有话语权,当然大跃进这种工业农业的愚蠢就会出现。如果这层土壤还在,还有话语权,是会抵制那种鬼话的。这之前,要夺天下,在解放区把这个扫清,没办法。得了天下,还这么扫,还谈什么中国文化?文化产生的那个土壤被清除了。剩下的,其实叫文化知识。

我也是挺大了才明白,不是一个人读了点书,得到很高的学位,就可以称其为知识分子。也不是一人有了钱,就会变成贵族。我们有饱暖思淫欲的说法,哪有有钱了就知书达礼的。前些日子看到大陆有人把小孩送到高尔夫俱乐部,说是打高尔夫可以培养人的贵族气质。真是太搞笑了。

为四九年以后,就把大家都变成无产阶级,失控了。中国的知识分子其实是既得利益阶层,为从经济上他们起码享有福利待遇。刚才说了,这个问题我以前不知道,是我插队以后,从农民身上反过来才知道。农民没有医疗保险,连土地都不是他们的,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任由他们生灭。但你是一个城里人的时候,你已经跟利益沾边了,所以大家要争,要多一点。知青后来的返城运动,说起来就是要返回利益集团嘛,起码要回到吃商品粮的那个圈子里去。农民根本没争的,他不在这里头。就说作家吧,中国作协是部一级的单位,往下可以类推,省的,市的,都是利益集团里 的,所以中国哪有文坛?只有官场。
查建英:文坛就是官场,基本同构。这个历史上也有过,王朝的时候,谁要是变成了朝廷的诗人,所谓御用文人,比如说李白,不是也有什么高力士给他脱靴,那个作家的地位也就不一样了。  
阿城:中国一直是官才能标明价值,官本位。你为什么要读书?为了做官。制度形成了,尤其在科举之后,隋朝以后官本位越来越严重。八十年代初,我父亲的右 派身份要改正,要恢复原级别,我跟父亲说:为什么要改?你的人格自己还没建立起来啊?今天可以认可你,明天仍然可以否定你,他手上有否定权嘛。我这样说当 然欠通人情,但是我把这样的意思放入《芙蓉镇》的电影剧本里了,秦书田没有去做那个文化馆长了。看完电影,观众还没看清秦书田吗?还需要当官才能让观众明

如果我们把这个话题拓展一点,2008奥运会,北京人相对于全中国就是既得利益者。钱是大家出的,好处差不多全让北京得了。可北京还挺歧视外地人,想不清楚他们凭什么啊?
龙应台写过一篇对北京奥运的评论文章,虽然挺偏激,但还是值得一看。
http://www.newcenturynews.com/Article/Print.asp?ArticleID=24629
顺便说一下,中国人大多不喜欢别人和自己的主流观念不一致。其实,别人从另一角度看问题,可能会给我们很多启示。

阿城:所以,右派本身没有问题,是国家不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公民,降低你的生活水平,限制你的自由,等等。现在,你当街说我是右派,谁理你啊!你现在想当右派?多不容易啊!
查建英:现在回忆右派的书都成畅销书了,像章怡和那本。
阿城:这本书写得很好,书名也好,梅志前些年写过一本关于胡风的《往事如烟》,这本书就叫《往事并不如烟》,积极,往事真的并不如烟。但是它也再次证明了就是因为这哥儿几个,才开始了反右运动。
查建英:网上有一个评论挺有意思,说我们本来不知道,从这本书倒看出那时候特权阶层是怎么生活的了。而且呢,这种优越的生活是因为主动接受统战。你为什么说反右是他们几个挑起来的呢?
阿城:这部分的人属于一九四九年前中国内战时期的第三种势力,他们主张和平……一九四九年后虽然他们中很多人得到重用,像章乃器是粮食部长,章伯钧是政协副主席、交通部长,罗隆基是政协常委、森林工业部长等等,但是……结果,哗——一大批中层和底层的右派……
查建英:倒了血霉了。 
阿城:倒了血霉了。邓小平八十年代初不同意改正这几个右派,他认反右有扩大化,扩大化指的就是这几人以外的人,包括党内党外的高层中层和底层,尤其底层右派,现在来看这本书:唉,反右文革前你们活得还不错嘛!我觉得这是这本书的一个反效果。
查建英:还有车呢。那没车的还不觉得冤死了,可他其实还有院子,还有服务员。  
阿城:章怡和在成都,觉得有危险,就到机场,坐飞机回北京。这在当时是不得了的事呵!而且有机票钱啊!高尔泰出了本《寻找家园》,描述的就是另类景象,底层右派,有普遍性。 
查建英:那时候他们摆个家宴,多少个服务员。下馆子请客吃西餐……你要想那时候的工资是多少啊!
很有意思的评论。

查建英:我觉得,传统里是有不少糟糕的东西,作为一个现代人很难全盘接受。有些东西呢,是古代农业经济中生发出来的,在当时是智慧的、合理的,但与我们现在工业、信息时代的生活不太匹配了。可是呢,一个民族就像一个人一样,你总得面对和承认你自己的家世,总得有所传承。老是砸烂、批判、自我否定,然后宣称: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那你就老上小学一年级吧!你倒是无知无畏,可你那创新就老是小儿科。要不就只好全抄人家的。人家倒是一路积累上来的。我们老爱说美国人建国短,缺乏文化传统,可是在美国住了这么多年,你知道他们多么注意保护自己的任何一点历史沉积啊。仅仅纽约吧,就有一两百个保护老房子老街区的协会,难怪纽约市景如此的千姿百态,它丰厚啊。再看看我们的北京,七八百年的都城历史,拆来毁去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难道我们要和新加坡比吗?这说远了。总之,我觉得八十年代对待传统态度还是过于简单了,也还是黑白分明的,比较决绝激进的一种态度。就像丹青说的那个红卫兵文化。丹青是讲前卫艺术,其实八十年代很多东西,前卫也好,自由主义也好,那种权威的、教训的话语方式挺普遍的。
前些日子看了杨澜采访梁从诫的节目。节目中梁从诫不断地抨击假文物。我还真是第一次仔细想这个问题。比如说我们在北京某处新建了一处四合院,我们该怎样给它定位呢?从历史的角度说,它只能是一栋”2006年仿建的北京四合院” 。从文物角度来看,估计不应该有什么价值。我们的年代,就应该成就我们年代的东西。我们的后代在回顾我们的年代时,应该能发现这个时代的特征。

业什么意思?起码得有健全的信用制度和健全的金融体系才有商业。没有这个根本不可能有商业,更别说化了,我们现在是抢,是夺。只是有些人抢得多,有些人抢得少,大部分人没能力抢。国有的抢成私有的,股市最后会崩盘的,我没钱炒股,可是看股民被抢也很惊心动魄啊。
回到我说的高尔夫俱乐部的事,怎么就没有” 精英” 什么的,告诉大家,这完全是商业上的运做,说白了,蒙你钱呢。还有什么股评,彩票分析,这些” 精英” 怎么自己不去买他们推荐的。奇怪的是我们的媒体居然刊登这些垃圾。这年头也太没公理了。

觉得做得有声有色的是颠覆。我比较看重王朔。王朔是真的有颠覆性。八十年代后期出了一批先锋作家,像残雪、余华等等,可我觉得相对于正统的语言,先锋作家是另开一桌,颠覆不了这边这个大桌。只有王朔,是在原来的这个大桌上,让大家夹起粉条一尝:这不是粉条原来的味儿啊,这是粉条吗?咱们坐错桌儿了吧?这就是颠覆。王朔的语言里头,有毛泽东语录,有政治流行语,听着熟,可这好像不是红烧肉啊!由王朔的作品开始,整个正统的语言发生了变化。包括央视的主持人都开始用这种语气说话,这个颠覆的力量太厉害。但是没有一个主持人会说残雪的话。这就等于没有 颠覆,反而没有起到先锋,那个avant-garde的意义。只有王朔做了

另外王小波的作品,也是一种非常的东西。只是直到现在,大家还是比较认可像王小波一类的作品,而对王朔嗤之以鼻。




查建英:所以你出国没有经历过一个像索拉他们那样的阶段。
阿城:他们觉得怎么样?  
查建英:比如说特失重,因为本来正在一个浪尖上。按说你也一样,你八五年出国时,《棋王》已经大红大紫了。在这边已经很成功的人出国往往有一个心态上的问题:突然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外国人,有语言障碍,有文化隔阂。你呢,对好多东西并不觉得意外……
阿城:还高兴,因为发现常识还在,比如说最基本的信用,比如助人。你知道在美国经常碰到有人来问:要帮忙吗?这个中国原来就有,要搭把手不?”“ 用,谢谢了,您忙您的,到文革,尤其是到现在,没有了,以前有啊!这是最起码的教养啊!搞来搞去半个世纪了,我们还没到起点!还在向基准迈进。连这 个都没到,咱们就什么都别提了。在美国我有一次深夜开车车坏了,停在路边自己修,一会儿有辆车开过又倒回来,下来个人问我要帮忙吗?我一看是个很瘦小的女 人,就说谢谢不用,你一个人下车很危险啊!她居然对我的后半句没听懂!另外,我从小就被推到边缘,习惯了不在主流。八四年发了小说之后,公共生活围过来, 觉像做贼的被人撒网网住了,而且网越收越紧了。到了美国才知道,边缘是正常的啊!没人理你是正常的啊!大家都尊重对方的隐私,这是个常识啊!所以在外国 我反而心里踏实了
到美国的中国大陆人主要有两类,一类是以福建偷渡为主,因为他们来美之前多是农村人,所以在美国吃苦什么的对他们根本不是问题;另一类是通过重重考试到美国的学生,即便在学期间会打些工,可由于多数来美的留学生有奖助学金,不会感到太失落(而且也没时间失落),特别是考虑到毕业后很快就会有一份不错的工作,真的没什么好失落的。随便到任何北美的中文网站,都会看到加拿大的中国移民的抱怨。他们大多是” 技术移民” , 估计在国内多是有点头脸的人,到加拿大连干力气活都没什么人想要他们,他们最失落。

查建英:对西方社会里这种普遍的基本文明教养,很多人出国都会感觉得到,但很少人像你这样强调它。
阿城:我很踏实了嘛,安心了。你只需要跟人家说真话,你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很安心嘛。不会想到什么建功立业,或者什么打入主流社会。在美国要进入主流的中国人,在中国就是主流里的人。你在中国即使处于边缘,还是有不安全感,出去反而有安全感,而且马上就感受到。我刚去爱荷华,一个黑人学生带我到我住处去,一路上我看那个黑人的眼睛就知道,他根本不怀疑你。一路遇到的人,都是不怀疑你的,只要你按照久违了的常识去做,你就不会出错。安心。所以,我等于出去休息了十几年。能休息就挺好的
在美国的华人中的一个比较常见的话题是玻璃天花板的问题。我有一些朋友,为了打入美国的主流社会,基本上不说中国话,尽量少和中国人接触。其实,我认为第一代移民是无法真正融入主流社会的,因为几十年的中国的语言和文化的熏陶,使你成为中国人的那些特征是完全无法抹掉的。何必费那个劲呢?


佛教传来中国,迅速与儒教、道教、巫教平起平坐,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同时传来的印度大麻比中国大劲儿大。佛经的本质是幻觉,是一种经验与概念的置换。你在幻觉里看到的,不是真的,难道你清醒时候,也就是身处俗世,就不会是另一种幻觉吗?看到的是真的吗?你敢保证?这时候你就恍范儿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你看部落里的人,会觉得他们生活条件这么低下,苦啊,其实,他在幻觉里比你快乐。而我们呢,只会一厢情愿地想去改善他们的生活品质,错,他们比我们幸福。

实,在初民时期,人应该比现在快乐。我们是清醒地承受一切苦难。
天地不仁,也就是说我们赋予感情去看待的东西,它自己没有感情,死了就是死了。我们将自己的主观价值外涉出去,但其实,天地不仁。


最近上班时,在公共汽车上遇到过几个看上去智力上有问题的人。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很幸福。我曾和我女儿讨论过。人的一生是在不断的追求幸福。幸福基本上是自己的主观感觉,换句话说,你觉得你幸福了,你就应该是幸福了。可是我们希望那些傻子们的幸福生活吗?这很哲学,并不好回答。

章诒和 -- 谈杨宝忠

    在北京,他还常去西单一家乐器行,当然,乐器行的人也特别尊重他,喜欢他。一来聊聊闲话,二来弄弄胡琴,或制作或修理。刚开始,他是在乐器行里面的一间屋子摆弄乐器,后来嫌光线太暗,自己就挪到了临街的玻璃窗下。冬季的一天,他被路过这里的天津市戏曲学红卫兵、造反派发现,劫持回津,囚于斗室,无人管理,无人过问。几日后,冻饿而死。
   夕阳十里,西风一叶。一个极具才情的艺术家,拯救自己的能力一般都是很弱、很弱的。杨宝忠广结人缘,最后却是孤立无援。杨宝忠生性乐观,而离世的那一刻,不知心上可滴血,眼中可有泪?他的死,当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结果。我敢断言:那些发现他在北京西单乐器行坐着的人,一定是年轻人;那些把他押回天津并关进无取暖设备小屋的人,一定是年轻人;还有那个掌管着小屋钥匙却不给他送饭送水的人,一定也是年轻人-------们一定就是天津戏曲学校的学生、造反派。不错,文革是毛泽东发动的,可杨宝忠却是直接被这些人弄死的。这不是是什么?文革的血腥战果,正是通过许许多多的名曰革命群众的个人来实现的。受害者身上的伤痕,可以说绝大部分都是在领袖号召下,在革命组织的策划主持下,由熟人、亲人、同事、部下、朋友、学生、街坊、邻里直接动手干的。我们自己应该反省,手上是否有血痕?”———前不久,女作家方方说的这句话,指向的是一个并未消 失的现实

    害死杨宝忠的年轻人,大多数现在可能都活得很风光,也心安理得。父亲(章伯)一直对犹太人问题感兴趣,这可能与他德国留学时住在犹太人家庭的生活经历相关。父亲曾明确告诉我:迫害犹太人的暴行,纳粹希特勒是罪魁祸首,但也有全德国民众的狂热参与。我听 了,目瞪口呆———这就是说,数百万犹太人被关押、被屠杀的罪行,也是上与下的了。

    去年纽约开了个文革问题的研讨会。会上当年上海的"潘司令"(现在纽约是颇具知名度的古董商)发言,说如果文革再现的话,他还是会去"造反"(大意)。这告诉我们,在反思文革时,我们更应该考虑如何防止或根除让这些人渣泛起的土壤和环境。
First they came for the Communist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n’t a Communist.
Then they came for the Jew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n’t a Jew.
Then they came for the Catholic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 a Protestant.
Then they came for me,
  and by that time there was no one
    left to speak up for me.
 
by Rev. Martin Niemoller, 1945

我的周末 1/11/2025 - 1/12/2025

星期六 LD要去Facial Treatment,我去8大道买菜,买午饭。 下午出去走了两圈。 把厨房和饭厅的地擦了,鱼缸的水换了。 衣服洗了。   星期天 上午出去走了两圈。应该是跑步的,但嗓子有点紧,还有点咳嗽,小心为上。 出去买了点东西。 下午继续收拾橱柜。 把暖气的通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