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December 13, 2010

已经消失的中国“犹太人群体” -- 林达

这是我在6年前对文革的一点清理。写作冲动源于一部文革记录片,《八、九点钟的太阳》,当时影片引发网上激烈争论,我感觉不论争论哪一方,都没有道出自己 隐约的一些想法,我一直习惯在书写中清理自己,也就顺手写了这篇文章。写完,也就扔在那里。很快6年过去,一些偶然事情让我重新找出这篇旧文,也有了给更 多人看看的想法。我发现这些想法其实是有关文革的独立议题,与电影没有太大关系。我做一些修改,也把自己想让旧文面世的原因写出来。

一,反省红色教育的前提

文 革,是我们经历过的二十世纪中国最重大事件之一,漫漫历时十年。正因为历时弥久,占据了经历者生命中的一大段,文革永远改变了他们的精神历程和生活轨迹。 不仅如此,虽然文革相对漫长的中国历史,只是一小段,但它无疑改变了现代中国的历史进程。这是许多历史学家和普通人,都有冲动要去审视和反顾它的原因,也 是亲历者会不由自主关注文革研究的原因。

《八、九点钟的太阳》,这是毛泽东形容年青人的一句话,电影探讨重点是那一代年轻人被革命教育愚 弄直到觉醒的经历,是检讨革命教育(包括所谓“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影响力)的一个尝试。就专题片来说,也在尽力涵盖诠释文革前的中国红色宣传教育、 中国高层矛盾来源和十年文革始末的重大事件。

这样一部小制作文献片,引出了极为对立的激烈争论,也从一个侧面传达了文革研究现状:一是研 究少、文献片堪称稀有,在发生地中国,文革还是禁区,文字可私下做,出版略为松动,就挤出一些在官方言论界线内的出版物。影片就不同,不仅需要资金,而 且,在可预见未来,中国根本没有上映可能。所以,一旦出来一个,会引起各方强烈关注。文革文献片的分量,少得与如此重大一段历史完全不相称;二是中国对文 革研究和公布真相的禁锢,带来长期认识分裂,对文革及其领导者,远不象德国对犹太人浩劫及其责任者那样,有相当一致的主流价值判断。

在中 国和国际间都是如此,迄今为止,中国学界不乏全部或局部肯定文革的大量学者;文革领导者在中国,仍然是官方推崇民间追捧的英雄伟人;在西方,毛泽东远非希 特勒那样的政治敏感人物,2009年奥巴马夫人主持装饰的美国第一圣诞树上,一个圣诞装饰球的贴饰中,有一块小小的波普艺术家画的毛泽东像,引起争议。我 想,假如换作希特勒,哪怕是波普艺术,白宫一定会小心避开,免得触发敏感议题;同年,美国前白宫新闻官在公开演说中声称毛泽东是对她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 假如切换到犹太人浩劫的责任者希特勒,这样情况绝不可能在德国、美国或者任何西方国家发生。

所以,对红色教育的反省,其实有一个重要前 提,就是首先明确文革浩劫毁灭性的灾难后果。这和反省纳粹教育的道理是一样的,德国人认为,假如持续纳粹教育,可能产生新一代纳粹青年、可能导致浩劫重 演,而浩劫的灾难性是清楚的;那么,反省红色教育,也应该是为了避免产生新一代红卫兵,避免再次推出文革。可是,文革究竟是什么,相比犹太人浩劫,在国内 国际间,都还是模糊得多的概念。

也就是说,文革爆发迄今已经40多年,却至今没有强有力的文革叙述,推出被基本一致接受的结论来。

二,中国是否存在“犹太人群体”

一 个原因,是文革的复杂性遮蔽了它的本质。在文革研究中,有很多人认为,文革迫害与被迫害的关系,其复杂性远远超过犹太人在纳粹统治下的经历。在犹太人浩劫 中,迫害者与被迫害者的界限非常清楚,而文革的迫害关系复杂。尤其是文革中有大批中共干部和追随者受到迫害,他们中的一些人,在文革之前也曾经参与迫害他 人;在文革中,更普遍存在迫害和被迫害的多次循环,迫害者和被迫害者之间,似乎并没有一条清楚界线。因此,反省文革,假如简单以德国犹太人控诉浩劫的方 式,很难达到深刻反思的目的。

这是对文革相当普遍的一个看法。我感觉,人们更多关注了文革表层的复杂,却忽略了两场浩劫的共同本质,在文革反省中,德中两场浩劫非常一致的地方,没有被提出和强调,那就是:中国事实也存在一个“犹太人群体”,它是文革迫害模式的核心。

文 革红色恐怖压倒一切。恐怖的最基本对象,就是中国的一个“犹太人群体”,这个群体从1949年开始被大规模“专政”,被非法杀戮、被无罪监禁、被非法限制 自由(管制)、被非法剥夺财产。他们是所谓四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含前国民党政权的军政人员,所谓历史反革命)、坏分子。他们的“纳粹时期”,从 1949年就开始了。而在“解放区”,即1949年前的共产党占领区,主要是随着土改推行,远早于49年就形成专政雏形。

根据一九五四年 宪法第十九条的规定,“国家依照法律在一定时期内剥夺封建地主和官僚资本家的政治权利”,全国有两千多万地、富、反、坏分子失去公民权。(引自2004年 最高人民检察院网站 )。这两千多万人,与1949年之后的迫害循环无关。从来没有出现过让他们起来迫害别人的一点点可能。在文革之前,最高法院院长就公开宣称:“在依靠群众 实行专政这一根本路线的指导下,……人民群众能不能制服四类分子,敢不敢把四类分子的绝大多数人管起来进行改造,既是衡量一个地方群众是否充分发动,社会 主义革命是否彻底的主要标志之一,也是衡量这个地方的人民法院是否贯彻了群众路线的主要标志。”(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谢觉哉,1964年12月26日在第三 届全国人大的工作报告)。

据毛泽东1957年2月27日讲话:仅1950年至52年,四类分子的处决达70万人。杀戮高潮下幸免的四类分子,是持续被迫害17年之后,在文革中整体陷入绝境。

再 看“资产阶级”,从1952年开始,就被毛泽东指定:不再是中间阶级。而是无产阶级的政治对立面的“主要矛盾”。1956年公私合营的时候,把70万小商 小贩小手工业者等,划入资产阶级,加上近20万资本家。这是一个90万人的、从被“团结、利用、改造”,到越来越明确的被歧视迫害的“敌对阶级”。在文革 前,他们的处境类似纳粹公开迫害犹太人的前夕,始终剑悬头顶。文革一开始,他们是立即被扫入四类分子同等待遇的群体。

这是数量高达两千多万人的中国“犹太人群体”,而在纳粹上台的时候,整个欧洲只有一千二百万犹太人。

三,“犹太人群体”成为文革迫害迅速扩大的依据

他 们有别于其他受迫害者,其原因是他们基本上是历史的身份罪,和种族一样,已经无可改变。地主富农在失去土地、资本家在失去企业、前政权军政人员在失去服务 机构之后,属于个人的身份依然存在。迫害模式因这个群体的存在而建立:以身份加以标识,即使没有刑事罪行,也同样可以失去一切公民权利,成为“群众专政” 即民众暴力的目标,没有生命保障;罪行可以任意编造,无需经过法律程序认证;你是否存活,完全依赖于“形势”――生存环境的暴力程度。文革前和文革中,干 部民众先后有过“冤冤相报”的迫害可能,但在迫害和被迫害之间,并非没有一条清楚的基本界限。这条界限就是黑四类和资产阶级。这个红色恐怖的核心迫害对 象,贯穿整个文革没有改变,他们所承担的罪名没有改变,迫害的模式没有改变。

这个受迫害核心和模式的存在,是理解受迫害群体数量在文革迅 速扩大的根源。其他被迫害对象,只要以同样身份加以标识,就自动纳入这个模式。一个或一类人,只是在取得“犹太人群体”的罪名之后,迫害者才取得任意伤害 他们的权利。例如,四类分子在文革中被扩大为“黑五类”、“黑七类”,其中“黑帮干部”,是被指控为“走资本主义道路”,“资产阶级在党内代理人”,教 师、知识分子是被指控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资产阶级右派”,他们随即取得“犹太人”身份,进入了“犹太人群体”。少年儿童是被指控为“地主、资产阶 级的孝子贤孙”、“狗崽子”而进入这个群体。不放过对少年儿童的迫害,也和纳粹德国的状况如出一辙。文革中,四类分子、资产阶级这一群体,由于对家属、包 括子女的株连,被迫害人数就达到将近一亿。

在文革前和文革中,建立这个“犹太人群体”的理论,一直强调现代历史上政治斗争的相互杀戮,以 国民党杀过共产党人为依据,作为文革暴力对待“犹太人群体”充分理由:即“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假设此方不残酷对待甚至屠杀“犹太人群体”,就会被对方 杀戮,而且因为不仅有关政党而且有关“阶级”,所以将涉及全部工农民众的“千百万人头落地”。

这些说法,都刻意掩盖了一个事实,就是在土 改、镇反、肃反被杀的70万人和因此形成的两千万“犹太人“群体,他们绝大多数无涉国共政治斗争、无涉“革命反革命”对峙、与任何政治并无干系。他们被划 入“敌对阶级”、被指控“站在历史错误一方”,只是一个政治陷害。绝大多数地主富农资本家只是合法拥有土地和企业的普通平民而已。

同时, 由于文革涉及党内斗争,文革研究大多会注重介绍文革前以毛泽东刘少奇为首的高层,如何因经济等议题产生分歧,以解释文革一批干部遭受迫害的来由。但是这些 研究往往没有同时指出:在以国家名义确立、迫害一个“犹太人群体”的问题上、在专政替代法治的问题上,他们并无分歧。先是大批与政治斗争无关的无辜平民可 以被诬陷杀害,往前再走一步,才是同样与国共斗争无关的党内意见不同者,也可以被诬陷、推入同一深渊。没有法治,就没有“罪与非罪”的标准。

纳粹和文革浩劫的问题,是彻底毁掉法治基础,大规模诬陷滥杀与政治完全无关的平民。

四,“犹太人”和“雅利安人”

正 因为有一条清楚划出“犹太人”的界限,因此,所有被扩大进去的被迫害对象,要逃离迫害,都是宣称自己被误会了身份,声明自己不是地主资产阶级同路人,也就 是声明自己不是“犹太人”而是纯种“雅利安人”。最典型的,就是五十万“资产阶级右派”,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和四类分子资产阶级一起饱受蹂躏之后,争 取“平反”方式,就是竭力将自己和“资产阶级”划清界限。他们不会去尝试以解救同受迫害“犹太人群体”的方式,同时争取自己的被解救。不仅因为这样做不可 能成功,还因为1949年之后的反复政治教育,就是阶级斗争学说。在这个被普遍接受的学说之下,地富反坏构成阶级敌人,这个中国“犹太人群体”不可能消 失。它不仅存在于专政迫害中,也存在于绝大多数普通“雅利安人”的心中。这些“身份罪人”的家属和孩子,也必须以“揭发亲人划清界限”、“宣布脱离家庭” 来尝试规避迫害,而由于血缘关系,他们极少逃脱成功。

遇罗克作为一个典型的挑战体制的英雄,受到大家应有的推崇和纪念,我也看到,大家往往忽略了千千万万个与政治无涉、从来没有一丝挑战革命形势念头,巴不得找个地洞蹲在里面不要被人看见,却被少男少女们拉出去打死或被迫自杀的人。大量出现这样的受难者,才是浩劫。

文 革研究一般都普遍注意并且提到了文革第一波对于地富反坏的冲击,但是,研究最关注的,往往是围绕中共党内政治斗争和社会上的派别斗争的主场景,而被迫害的 “犹太人”,只是文革模模糊糊的背景。更为清楚的受害者,是国家主席刘少奇和大量革命干部、知识分子。他们也是文革后由政府主持的“拨乱反正”模式中应予 “平反”的典型好人。

这个模式是:文革作为一种“错误”虽然是迫害了好人,他们却是被误认为是坏人而错遭迫害,文革灾难,就是把大批革命 干部打成了“黑帮”,把大批革命知识分子打成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把一批革命干部子弟打成了“黑帮子女”,把大批“雅利安人”打成了“犹太人”。那么 四类分子和资产阶级呢,两千万中国“犹太人群体”呢?那条清楚的、受迫害核心群体的界限,在文革结束的时候再次出现。好、坏以此为界。“犹太人还是犹太 人”,对中国“犹太人”的至镇压还是对的。所以,在“好人们”欢呼文革结束的1976年,中国的“犹太人群体”还处在“不许乱说乱动”的地位。虽然对“好 人”的甄别平反,也花了一段时间,可是,在文革结束的那一天,他们就产生希望和信心,知道自己迟早是要脱离“犹太人群体”、被“平反”的。而在1976 年,中国“犹太人群体”并没有这样的希望。因为,“拨乱反正”是拨文革中迫害的扩大之“乱”,是反到文革前的17年之“正”。虽然,文革的教训也渐渐引出 对17年的一定程度的反省。在文革结束7年以后的1983年,又熬了大半个文革的时间,“四类分子”才获得公民权,而歧视理论和环境依在。他们处境的改 善,只是党“胜利完成了”对他们的“教育改造任务”,而并不是说,他们从来就应该是人。

一方面,中国“犹太人群体”在文革前和文革中被迫害和大批死亡没有被全面描述,导致文革浩劫的屠杀事实被掩盖了一大块;另一方面,“雅利安人”式的平反模式,使得文革的浩劫本质,变得更为面目不清。

文 革中被陷害而划入“犹太人群体”的受迫害共产党干部群体,在文革后急于重返“雅利安”身份,他们的绝大多数人认为,自己“雅利安”身份的恢复,等同于“拨 乱反正”的完成,他们并不改变原来对犹太人的迫害理论,这也使得对此持有异议的人,反感这些干部对文革前参与、支持迫害他人的不作反省、却又主导了文革后 控诉的话语权,因而甚至从另外一个角度切入,不愿意把中共干部在文革中遭受的大规模暴力残害,也看作与犹太人浩劫相同的迫害,甚至有人认为,民众对这些干 部的暴力,是对他们在文革前执行专制政策的一种合理反抗。

我想,纳粹时期与文革浩劫有着共同本质,就是以独裁者煽动的民众暴力,对他意欲 迫害的对象,实行大规模非法伤害和杀戮,这样的专政模式完全取代法治。在纳粹德国,独裁者把迫害对象认定为一个特定种族,在文革前和文革中,中国独裁者把 迫害对象认定为一个特定的 “犹太人”社会群体,在需要的时候,任意扩大这个群体,在政治斗争需要的时候,甚至不排除扩大到自己的昔日战友和支持者。这种暴力煽动,虽然有局部短暂的 失控,但是从全局和本质上看,文革中斗争共产党干部、甚至对他们施以暴力的民众,并非自由意志的反抗者,而仍然是被独裁者利用掌控的工具。对干部攻击的起 始和中止、攻击的方式、干部被“保护”起来还是被“解放”或者继续留在暴力中,最终都是由文革的领导者决定,而不是由民众所决定。

因此,文革中的所有受害者,都是浩劫的组成部分。而“犹太人群体”仍然是浩劫迫害的核心。

五,文革研究中描述的失衡

迫害导致死亡的大量发生,是纳粹时期和文革时期的基本共同特征,也是它们在本质上一致的原因。

假 如说,纳粹对犹太人迫害的浩劫,大屠杀是占历史描述的绝对主体。这样的主体描述对文革始终没有形成,倒是出现更多红卫兵那一代年青人的文字回忆。他们对文 革的回顾反省、对自身群体的研究,无疑是必须的,但是,我也认为,在文革研究中,不应该出现整体表述天平的严重倾斜,失衡的原因是什么?

一 个原因,当然是文革研究在中国还属禁区。这是和二战之后的德国非常不同的地方。希特勒和他的国家社会主义党都在一场侵略战争失败之后,退出政治舞台。新一 轮领导人没有历史负担。而中国文革结束,是执政党自身变化的结果。文革结束是一个突变,而政党思维方式的变化却是渐进的。它的固有思维之一,就是很难容忍 党外质疑,因此,对文革的所谓“拨乱反正”非常有限。

第二个原因,是在时过境迁之后,文革浩劫和犹太人浩劫,二者的叙述主体不同,源自幸 存者的劫后遭遇完全不同。二战之后,犹太人痛定思痛,幸存者们能够集合起来求民族生存。为了让这个民族能够记住自己几近被灭绝的经历,更是为了唤起历来对 犹太人充满歧视敌意的世界各国民众的反省,他们组成起大量民间组织、基金会,建立博物馆,集合民间资金,拍摄大量文献纪录片,把犹太民族的遭遇提升到人类 悲剧的层面,把纳粹的迫害追溯到反人类罪的层面,才使得今天的浩劫教育成为国际社会认同的人类历史教训。

而中国的四类分子和资本家,即使 在文革结束那一刻,他们仍然是黑的。1976年文革结束,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只是可以指望开始一个不能对他们任意打、杀的“讲政策”时期,有了较多 人身安全,不至于在随时可能发生的“批斗会”上立毙杖下了。可是,他们的身份罪并没有任何变化。不要说“四类分子”,“资产阶级”仍然在文革后的经年累月 中,成为一切批判目标的定语,例如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

文革结束两年多之后,四类分子和资本家被“摘帽”(全体恢复公民权是在文革结 束7年之后)。可是,“摘帽”并不是安全的绝对保障。“摘帽”不是法律确认这些人原本就是公民,理所当然拥有平等权利,而是执政党的一个宽恕决定。事实 上,在决定中,没有检讨多年来无罪杀戮和剥夺两千多万人公民权利的政府罪行,而是赞扬自己以迫害的方式“改造”他们成功:

“经过做大量的 艰苦细致的工作,他们的绝大多数得到了改造,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一九七九年元月,中央决定给全国六百多万名四类分子摘帽,恢复了他们的政治权利。一九 八三年后,国家又给所剩的79,504名地、富、反、坏分子中的78,327名搞掉了帽子,并纠正错戴四类分子帽子的982名,对有现行违法犯罪行为的 195名,分别予以逮捕或劳动教养,从而胜利完成了自解放以来对两千多万名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的教育改造任务。”“八三年后国家又恢复了近八万名 四类分子的公民权”。(引自2004年最高人民检察院网站 )

在1979年1月11日,中共中央《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 成份问题的决定》说:“地主、富农分子经过20多年以至30多年的劳动改造,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已经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中央决定:除极少数坚持反 动立场的以外。凡是多年遵守政府法令,老实劳动,不做坏事的地主、富农分子以及反革命分子、坏分子,经过群众评审,县革委批准,一律摘掉帽子,给予人民公 社社员待遇。”

首先是对“劳动改造”迫害的肯定,再以“群众评审,县革委批准”的程序摘帽,如此“摘帽”,自然带着极大的不确定性。他们 的“反动立场”是“天然”的,只是现在,“经过群众评审”,主观判定你在“劳动改造”之后“改变了立场”,把你划出这个群体。可是,“专政”仍然留在宪法 中,在可能发生的另一个“中央决定”、“群众评审”中,你当然可以再被划回来,因为几十年的迫害本身没有被否定,形成迫害的理论没有改变。

在土改时期被镇压杀掉的地主,在镇反肃反中被处决的反革命不算,从1954年到1979年的25年中,有70%的四类分子,一千多万人消失了。他们的死亡率远远高于正常死亡。犹太人在浩劫中的死亡,是六百万人。

我 们设想一下,假如是犹太人幸存者刚刚走出集中营,从温和化了的前纳粹政府手里拿到这样一张摘帽决定,而他们还必须在德国生活下去,无法离开,犹太人怎么可 能给世界带来今天的浩劫反省?不会的。就象直到我们感觉已经经历了天翻地覆变化的今日中国,试想一下,是否可能出现一个类似“犹太人浩劫基金会”、“犹太 人浩劫幸存者协会”那样的中国“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资产阶级浩劫基金会”、“中国黑五类文革幸存者协会”?没有可能。因为在今天的中国,根深蒂 固的文革思维仍然在起作用。从官方甚至民众来看,打出这样的身份,就是“没有改造好”,“企图变天”的证据。而这些幸存者仍然生活在长期迫害后恐惧的阴影 之中。他们仍然是被政府宽大的、改造好了的罪人,而不是理直气壮的浩劫受害者。德国浩劫的受害主体,是站出来质疑人类良知的整个犹太民族。中国文革的受害 主体是零散地消失在人群之中、不希望被人注意到的、一个又一个的幽魂。

(这也是我想发出这篇旧文的主要原因,前面是话写在2004年,6年后2010年的今天,不仅这个状况没有改变,在建国60周年的去年,宪法中保留的“专政”被高调肯定,仍然没有出现讲述中国“犹太人群体”的文革文献片,而中国“犹太人群体”幸存者,已经基本离世。)

就这样,本来应该站出来、对文革浩劫的历史传承负起责任的受害主体,中国“犹太人群体”,在历史叙述中始终缺席。

六,叙述主体无法替代

托 玛斯.曼在二战刚刚结束时说过:“希特勒把德国变成了一个刑讯室。”在文革中国,这是一个远为广泛的事实陈述。德国对犹太人的杀戮主要通过集中营由军人执 行;而文革中,中国城市的每一个工作单位,每一个居民区、每一个大、中、小学校,农村的几乎每个村庄,都在发生人身侮辱(斗争会)、非法羁押(隔离审 查)、体罚和刑讯。被打死打伤和不堪折磨的自杀死亡大量发生。大量平民广泛涉入暴行,红卫兵只是冲在最前面的其中一批。

文革和红卫兵的兴 起,只是政府把原来就存在的对“犹太人群体”的“群众专政”权限扩大、专政范围扩大,把任意侵犯掠夺他人财产、刑讯、监禁、处死和酷刑致死他人的权力,下 放到普通民众、包括正在青春期的青少年手中,激发起人兽性一面,教育使他们认为,残暴行为只要假借革命名义,就是可以的。在这一点上,文革中的中国也和纳 粹德国契合。《八、九点钟的太阳》引入了红色教育中的电影示范,在红卫兵一代看的国产电影,斗争地主的羞辱、暴力,是一个常见场面。

文革 中对老弱妇幼施以刑罚,显然不是源于对革命理想的追求,只不过是被异常气氛激发起来的虐待狂心理和兽性。不然,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会想出 那么多折磨人的花样,为什么正常人无法忍受的残酷,会成为嗜好,甚至带有娱乐和庆典的特征。暴力蔓延的更重要原因,是政府只利用所谓“法律”对“敌人”施 加迫害,而没有任何正常社会中法律对侵害生命财产罪行的惩罚,文革只是长期迫害“犹太人群体”制度性扩大。

很难否认,在纳粹德国,青年一 代也有和红卫兵一代近似的政治迷幻。在《八九点钟的太阳》摄制组建立的同名网站上,首页有一幅照片。是文革中的一个家庭,在两三岁孩子的指挥下,一家人从 小到大排成一列,高高兴兴各拿一本《毛主席语录》。在最近描写纳粹迫害同性恋的纪录片《Paragraph 175》中,有一个几乎完全相同场景。影片中,一大家子德国人高高兴兴地在自己家花园前从大到小排队,然后,微笑着,一起行希特勒式的举手礼。两个场景如 实传达了同样的政治迷幻,在不同国家的社会中扩散深入的程度。

在德国,被虚幻政治理想和纳粹教育蒙骗的一代人,无疑也有大量事后觉醒者, 也有和红卫兵一样反省社会教育、心路历程的需要。可是,在对整个浩劫反省中,这部分比重相对要轻得多,甚至微不足道。原因之一是,人们认为:面对大规模屠 杀,不论那些参与者最初怀着怎样的政治理想,在屠杀发生时,只可能是人的兽性主导。这种兽性是被什么催化剂催成的,已经很少有人关心。这部分探讨弱化,也 因为纳粹教育已经随纳粹政权一起消失。在今天德国教育中,哪怕出现任何一点相关迹象,例如,集体主义、要求思想的整齐划一、鼓励对政党和领袖的效忠颂扬等 等,都会遇到非常敏感的本能警惕。

而中国情况完全不同,“国庆60年”前后,文革前那些“三忠于”英雄和教育模式,又在对今天孩子推出新的一轮版本来。所以,对革命教育的检讨,对今天的中国青少年仍然有现实意义。

但这又是非常纠葛的议题:一方面,寻求暴力形成的教育原因,无疑是重要的。另一方面,之所以重要,因为它的后果是严重的反人类罪行。在整个文革研究和文献片领域中,由于政府阻扰采访以及“犹太人群体”的恐惧,反人类罪行事实不清,相对于德国浩劫,文革面目也就模糊不清。

例 如,根据《“文化大革命”十年史》(1986年9月天津人民出版社),从1966年8月27日至9月1日,北京东郊大兴县13个公社共杀害地主富农及其家 属325人,年龄38天至80岁,22户被杀绝。根据目击者回忆,其中的马村“在村内东、南、西、北四方设是个监狱,分男老、男壮、妇女、儿童四监,另设 一个刑场,随捉随入,随提随审,随杀随埋,真乃一条龙行事。”(张连和“五进马村劝停杀”)。很难想象,在德国犹太人浩劫之后,这样的事件会不成为今天广 泛的浩劫教育范本。而大兴县受难幸存者却一言未发。公开采访这一事件仍然是被禁止的。据《八、九点钟的太阳》剧组介绍,他们有采访意愿、并做了努力,却没 有采访大兴县屠杀事件的可能。

清楚看到人类群体灭绝的后果,是德国对任何纳粹教育倾向敏感的前提。假如浩劫本身面目不清,发掘其原因的意义也就随之弱化了。文革主体叙述消失,好比在叙述德国浩劫时,缺少或者弱化了犹太人遭遇。

叙述主体缺席,出来讲述研究文革的,就多为红卫兵这一代,其中有施暴者,也有一个相对温和的群体。通过他们,是否也能对文革深刻反省呢?我想这是不可能的。叙述主体不同,关注点也必然不同。

当一个过去的施暴者面对公众(也等同要面对自己的亲属后代),会很自然出于本能回避自己曾经有过的暴行细节。关键是,他们根本无从表达他们从未有过的被伤害和被恐怖淹没的经验。

我 举一小段经历恐怖者对文革的叙述,那是湖南浏阳一中84岁老教师龚雨人2001年的回忆:“红卫兵,其实就是浏阳一中的学生,用绳子捆着我爱人唐政去浏阳 一中大礼堂斗争,我和浏阳一中几个家庭成分大的老师坐在下面陪斗。我眼巴巴望着她挨骂挨打,看着看着她站不住了,倒在台上。红卫兵还去打她,骂她装死。我 惊叫一声,也被红卫兵打倒在地。批斗会散会后,我把她背回家就死了。真是昏天黑地。我的大一点的儿子被捆吊在房门口的树上,两个小女孩吓得走出去了。我的 双手被反捆着,学校用几块木板钉个箱子,把唐政老师丢在里面,一些学生向尸体吐痰打瓦片。当时浏阳一中的校长赵一安站在旁边,我向他叩头,请他制止,他说 是革命行动。就这样用绳子捆着我去埋了我的爱人唐政老师。”这是恐怖体验,这样的主体叙述红卫兵一代永远无法替代。不论是历史场景中,还是现在,施暴者和 受害者的双方感受显然是不一样的。

在主体叙述缺席、施暴者不可能出来承担的时候,最容易出来回顾文革的,主要是当年红卫兵一代年青人中的温和群体。他们和党文化的关系演进,类似互为推动的信仰与对党和领袖的恋父情感,最终又因欺骗被揭露带来信仰情感双重崩溃。这一群体的反省主题通常引入“理想主义”。

结 果,文革浩劫的叙述大图景出现偏差。中国“犹太人群体”的遭遇、文革浩劫本质的暴力、杀戮和因此带来的恐怖,没有机会被充分表述、告之世界和中国后代青 年。而红卫兵一代中温和青年群体的感受回顾、文革中各种人的复杂状态和心态的发掘,文革风云人物的自述自辩,甚至对文革发动者的“理想主义追求”的探讨, 鱼龙混杂,越来越多,本来希望通过探讨文革“更复杂层面”,因而收获“更深刻反省”的初衷,在屠杀现实的前提缺失下,复杂探讨的分寸无法把握,反而容易流 于片面与碎片化,最终事与愿违,淹没了最基本的是非判断。

总之,中国文革对比二战后犹太人的浩劫叙述,差别显著。德国人认为:揭露暴行本 身,展现暴行的大量牺牲者,是最主要的“牢记犹太人在纳粹统治下被屠杀、灭绝的历史悲剧”的方式,也是“锲而不舍地追寻悲剧根源、防止悲剧重演”的反省依 据。我认为,这样的方式显然也适用于中国文革。

可惜的是,即使我们想沿用犹太人反省的模式,由于中国“犹太人群体”的缺席,也根本无法实现。

在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文革研究中,文革浩劫受害者的核心,一个中国“犹太人群体”的声音,他们在浩劫中经历的无可逃遁的深重恐怖,在红卫兵暴力下的大批死亡,甚至在文革结束时依然无法消除的绝望,没有被强调。而那是这段历史中最基本、分量最重的东西。

最 后,我想提一下自己翻出这篇旧文的另一个原因:今天,当年年轻一代成为文革回忆和研究主角的局面依旧。同时,今天也有红卫兵出来因事实误差为自己是否参与 暴行进行辩解,我想,就个人层面来说,任何人都有澄清事实、为自己辩护的权利。文革推行的,就是任意举罪却不容辩解的思维方式,因此,今天当然不能以文革 方式来反对文革。可是我也想到,就整体层面来说,文革叙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60年的历史叙述,都在政府干预下严重失衡,而这种失衡再也无法弥补。红卫 兵还可以为自己被误会的罪名辩护,甚至为自己的文革心态作出他人无法证伪的辩解,而中国的“犹太人群体”却从来没有得到为自己被诬陷罪名辩护的权利,他们 一部分被消灭、余下的幸存者,也在得到发言机会之前,就已经默默地、永远地消失了。



原载于《明报月刊》

Thursday, December 9, 2010

想起什么说什么 (3)还是Adagio好听

1. 突然发现我还是比较喜欢Adagio。这是在听Bach的Concerto for 3 Pianos, BWV 1064和Mozart的Violin Concerto No. 3 in G major时感到的。女儿很早就说我比较喜欢Soft的音乐。是吧。

2. 其实我并不是总不喜欢逛商店。只是我比较喜欢逛自己喜欢的部分,比如图书、电器、奢侈品--喜欢一些精美的瓷器和玻璃制品。常对自己说是在培养口味。我通常不会由逛的方式购物,就是说不大会在逛的时候出手。

3. 当下中国的男歌手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女性化(让台湾人说就是很“娘”),我想应该是大众有这样的取向。真可怕·!!!

Thursday, December 2, 2010

茅于轼:人民的利益至上,人民的生命至上

发表于 2010年12月01日

2005年我写了一篇题为“人民的利益,国家的利益,政治家的利益”的文章,指出这三者之间的相同和不同。过去的几千年出于政治家的利益,他们故意把人民的利益和国家的利益混为一谈,极大地误导了一国的老百姓,叫他们无谓地作出巨大牺牲。所谓的“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人”就是这样构成的。当今进入二十一世纪,人民的教育水平极大地提高,继续欺骗老百姓越来越不容易了。要想世界真正安宁,彻底消灭战争,必须十分清楚地区分这三者的不同,并且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其他各种不同的说法都要被揭穿,防止百姓被愚弄。
  在一般情况下人民的利益和国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因为国家之所以出现正是因为人民有集体利益,需要有公共事务的管理者,于是出现了国家组织。市场可以提供百姓的吃,穿,用。但是市场的秩序需要有市场之外的权威来维持。过去还有外族的侵略,需要用集体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国家能够组织分散的百姓,成为可以抵御外侵的力量。所以国家本来就是为了人民的。
  但是一旦有了国家,有了公共事务的管理者,就出现了一批专门从事于政治的人,他们逐渐成为统治者。他们的利益不同于百姓的利益。可是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实现自己的利益目标,往往欺骗百姓,叫他们为国牺牲。其实是为了他们一己的利益去送死。世界上绝大部分的战争就是这样打起来的。希特勒发动战争,他认为日耳曼民族是最优秀的民族,要消灭劣等民族。用牺牲上千万百姓的生命为代价,达到他那个毫无根据的目标。这个人类极大的悲剧就是希特勒等极少数人鼓动造成的。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其理论根据是制造大东亚共荣圈,用双方死人的战争方法去实现一个自以为是的目标。现在日本和东亚国家实现了共荣,但是完全不是用战争手段。东条英机等人之所以能够动员日本百姓去送死,就是因为他们制造了效忠天皇的理论,误导了日本百姓。各国的统治者都会叫百姓为他们的利益牺牲,他们不大会主动揭穿其中的把戏。这个工作必须由民间学者来完成。
  什么是人民的利益?我认为就是每一个有血有肉的个人的利益,不是空洞的集体利益。的确,有一种利益被称为集体利益,它是通过集体来体现的,但这个利益最后必须落实到具体个人的利益。比如讲,为了集体利益国家对某个人判处死刑。我们就要问,是什么理由杀一个老百姓?如果不是为了其他百姓的利益(比如这个人对别人有极大的危险性),仅仅是为了国家而杀一个人是绝对不允许的。因反对毛泽东而被判死刑者不计其数。但这是完全错误的。毛泽东也是一个人,别人也是一个人,凭什么毛泽东就不能反,别人反了他就要被处死?甚至对他的照片扔墨水瓶都要判处无期徒刑?以颠覆国家的罪名给百姓判刑也是值得怀疑的。国家是不可能被颠覆的,只有政府里的执政者可能被颠覆。如果这个国家的执政者给百姓制造灾难,为什么就不能颠覆?我们都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是符合正义的。这说明政府不是不可以反的,只有人民才是不可以反的。按照这个道理连叛国罪都未必能够成立。二战时有一些日本人反对军国主义的侵华战争而叛逃来到中国,这个叛国是非常正确的,因为这种叛国有利于中日两国人民,是符合正义的。叛国未必不可以,叛人民是绝对错误的。总之,国家的利益要服从人民的利益,而不是相反。可惜的是统治者老是灌输国家利益至上,提倡爱国主义。偶尔点一下人民的利益,也要把它置于国家利益之下。今天我们要彻底纠正这个被歪曲了几千年的理论。

精辟啊!
  “个人利益”并不等同于“人民利益”。个人利益的对立面是另外一个个人;人民利益的对立面是国家。处理个人利益的原则是平等。每个人和其他人都是平等的,没有理由厚此薄彼。说此人要为那人牺牲,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但是处理人民的利益时,它面对的是国家,二者是不平等的。人们常说个人利益要服从国家利益。这时候我们要问,国家利益体现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能够落实到具体的人?处理这两种利益时,必须认清国家的利益最后一定要落实到个人,绝不许可叫人民为空洞的国家利益去牺牲,否则就会上当,上希特勒或东条英机的当。
  人们经常讲的国家利益往往是主权的独立,领土的完整,国家的尊严。这三者能不能还原为每一个人的具体利益是大有问题的。在某些情况下,失掉一点领土,但是那儿的百姓能够生活得更自由,更富有,对百姓是有利的。这样的领土完整就没有必要去追求。但这种观点是不能被统治者接受的,也不大会被普通人接受,因为普通人受了几千年的统治者的教育,把国家的利益放在了人民利益之上。在现实世界中,我们可以看到许多生活在缺乏自由的国家的百姓,冒着生命的危险偷渡去比较自由的国家。这是百姓对这个问题的真实回答。更有一些情况,那儿的领土压根儿就没人居住,争夺那儿的领土完整,却要百姓付出沉重的代价,有什么必要?这些例子尖锐地显示出国家利益和人民利益的不同。可惜的是经常有人喊:誓死保卫XX岛,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保卫它。可是那儿连一个居民都没有。一个人的生命为什么那么不值钱,简单说,就是因为受了政治家的蒙骗。牺牲自己为人民的利益是对的,可是牺牲自己为国家就要好好想一想,是不是真有必要。

互联网是一个可以说出真心话的地方。可是如果把你的真名字显示出来,你还会吗(假设你不会受到威胁)?所以我挺看不起那些匿名在网上谩骂或慷慨激昂的人。
  至于国家的尊严,更不是我们应该重视的事情。所谓国家的尊严,其实是政治家的尊严。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对尊严的非分之想。可是政治家们对此非常敏感,常常鼓动人民为了国家尊严去奋斗,甚至于为此而牺牲生命。所谓尊严无非就是争个高低。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没有解的,因为不可能双方都比对方高一头。有一方高,必有另一方低。双方都为高低而争,结果只能是劳民伤财,浪费人民的力量。翻开报纸看每天的新闻,绝大多数国与国之间的矛盾都跟百姓的利益无关,是政治家们制造出来的事端。有时候说美国和日本要结盟,是针对中国而来的;又说中俄联盟有利于抵制日美;又有消息说印度想联合俄国对付中国等等。这些构想都是各方面的政治家无事生非,凭空制造的,让老百姓上当受骗的理论。其实,在此期间百姓照样过自己的日子,照样去别国旅游,一点也没感到国家关系有了什么变化。政治家制造事端当然有其目的。他们就是吃这口饭的。没有了这些想象出来的矛盾,百姓过着他们的太平日子,他们就要失业了。
  最典型的是美苏冷战四十多年,从1945战到1989,从冷战发展到热战。双方各自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做了无数的宣传,外交家们飞来飞去,开了无数的会议。朝鲜战争,越南战争双方死亡上百万,为的是争一个什么什么主义。一国里最高的智慧都用来搞垮对方,双方的间谍出生入死,花费了天文数字的军事开支。到1989年苏联垮台,冷战无声无息地烟消云散。原来所谓的敌对国家,完全是政治家们制造出来无中生有的事。可是百姓上当受骗,为此牺牲,从冷战到热战,直接间接总共死了一亿多人。造成财富的浪费,贫困的增加,百姓的痛苦,更无法计量。冷战虽然过去了,但是没有人出来总结,这场骗局给人类什么教训。老毛病还继续在犯。政治家继续编文章,制造矛盾,鼓动百姓之间的敌对情绪,号召百姓为国牺牲。

民众的教育应该是永久的任务。每当看到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在那儿胡扯的时候,就想到这个话题。
  我不是说政治家都是没有良心的人。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很想做好事的人。可是他们同样受传统教育太深,中了“以国为本”的毒,忘记了“以民为本”。再加上自身的职业利益,把国与国之间的矛盾搞的愈大,愈能显出自己职务的重要性。
  所谓敌对势力也是政治家制造出来的名词。统治者往往用“勾结境内外敌对分子”的罪名迫害自己的百姓。对老百姓而言,何来敌对势力?谁跟谁会无缘无故敌对起来?除了极个别的人,一般人都喜欢交朋友。所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哪来互相敌视呢。政治家则不同,他们最担心的是自己的统治者地位保不保得了,生怕有人抢了他们的统治者的地位。他们把一切想当统治者的人都看成是敌对分子,甚至不同意他们统治的人也看成是敌对分子。过去皇权社会统治者是天子,是天老爷的儿子,无人可替代。现在是人民共和国,再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天子,是不可替代的。宪法上规定年满45岁的公民有资格当选国家主席。但实际上干的是“打天下,坐天下”,还是皇权社会的一套。改革后变成“由革命党转变为执政党”,打天下的人都死了,接班人继续坐天下,基本上还是老调子。如果有人说要改变一下统治者,那就是敌对分子。其实老百姓对谁是统治者并不在乎,百姓要的是人身不受侵犯,财产得到保护,言论有自由,宗教有自由。可是统治者要享受特权,百姓就没有了人权,于是矛盾就来了。分析到这里我们看到,所谓敌对分子的来由是特权和人权的冲突。政治家的敌对分子是人权受到侵犯的一批人。政治家并不会无缘无故地侵犯别人的人权,是因为他们要有特权,才会发生冲突。
  政治家还有一个伎俩,把一般民间纠纷提升为国家矛盾。最近的一个例子是俄罗斯小孩被美国护士收养,一年后养母发现这孩子精神不正常,把他送回了俄罗斯。本来这是一般的家庭纠纷,但是双方的政治家为了国家的尊严,纷纷出面指责对方。外交家们坐头等舱飞机,住五星级宾馆,花百姓的钱,开会为国家挣面子,其实就是为了他们自己的职业利益。如果还原为家庭纠纷,问题并不难解决。因为变成了国家事务,就越搞越复杂了。这就是政治家们所起的作用。可惜的是大多数老百姓跟着起哄,他们不了解自己的真正利益是在什么地方。如果百姓懂得自己真正的利益所在,不被政治家的国家至上的谬论所误导,世界上大部分的战争根本打不起来。

  在个别情况下为国牺牲是有必要的。当外国入侵我国,要把中国人当成没有人权保障的亡国奴,我们毫无疑问要奋起反抗,甚至为此而牺牲生命。这种情况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对方国家的政治家为了自己的野心,欺骗百姓上战场去送死,形成两国对立的局面。如果全世界所有国家的百姓都懂得自己真正的利益所在,能够抵制政治家的野心,就不会发生侵略别国的事情。百姓追求的是安居乐业,如果没有政治家的鼓动和强迫,绝不会主动要求离开妻子儿女上战场去拼命,去杀和自己无冤无仇,和自己一样,也有妻子儿女的别国的百姓。一个普通百姓被政治家动员或胁迫上了战场,手上端着枪,瞄准一个敌人,他会毫不犹疑地搬动机关,把对方杀死。如果在平时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一个人。上了战场的人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你不杀死对方,对方就会把你杀了。正好像古罗马的斗兽场,贵族们让两个奴隶斗士表演杀人。这两个奴隶总有一个要死去。战场和斗兽场其实并没有根本性的区别。所以说,要消灭战争,一定要让各国的百姓能够抵制那儿的政治家的宣传,而且有力量对抗政治家对普通百姓的强制性行为。首先要提高警惕,认清盲目提倡爱国主义的宣传。爱国主义是对的,但是这个爱国必须能够落实到具体的百姓的利益。我们要旗帜鲜明地抵制坑害百姓的爱国主义。爱国主义绝不是极终真理。两个国家的爱国主义造成两国对立,挑起仇恨,最后倒霉的是两国的百姓。爱人民(中国的和外国的),这才是极终真理。
  我国的近代战争中,只有抗日战争是建立在人民利益之上的。其他的许多战争都不符合人民利益至上的原则。抗日战争之所以必要,是因为日本军国主义者的霸权思想。日本人可以骑在中国人的头上作威作福,可以任意残害中国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奋起抗日。其他的战争都不是为了人民,实际上是为了少数政治家,他们有统治中国的野心,还有在国际上耀武扬威的欲望。这不仅仅是中国的政治家如此,各国的政治家很少能跳出这种诱惑的。从最近解密的材料看,美国在伊拉克打死了十万人,其中七万是伊拉克人,绝大部分是平民百姓。发动战争有一万条理由,也无权杀人。发动战争的人自己并不上前线,他们要求百姓牺牲生命,牺牲每个人只能有唯一一次的生命。从百姓个人的利益来看,只有自己或别人(中国人的和外国人的)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才有牺牲自己的必要。而不是为了某个政治家的利益或理想。生命是第一性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欧洲战场上如果希特勒胜了,这个政权是一个不讲人权的独裁者,会继续屠杀犹太人和一切非雅利安人种。幸亏是英美联军胜了,胜利一方没有漠视人权,而是帮助战败国重新站起来。现在的德国是世界强国之一,百姓享受着自由和平等。在亚洲战场上也一样,日本人并没有因战败而成为奴隶。相反,摆脱了军国主义的胁迫和欺骗,得到了繁荣和幸福。这证明了战胜的一方是符合正义的。可叹的是我们这个战胜国反而陷入了内战和百姓对百姓的阶级斗争,遭受了巨大的灾难。而这一切都是在“解放全世界无产者“和“捍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等欺骗性的革命口号下进行的。我们还要随时警惕纳粹主义和日本军国主义,和一切欺骗百姓的理论的卷土重来。
  只有人民利益至上,世界才能太平。不过这个目标看起来离我们还远得很,一时还很难被普遍接受。但是我们不要灰心,必须不断努力争取早日实现。因为没有别的出路。

Monday, November 29, 2010

查建英:国家公仆(王蒙)

Servant of the State
国家的仆人
Is China’s most eminent writer a reformer or an apologist?
中国最著名的作家是一名改革派还是一位护教者?
BY JIANYING ZHA
作者:查建英

2009年10月18日下午,作家王蒙在法兰克福国际书展发表演讲,是时座无虚席。这是书展的最后一天,而中国作为此次盛会的年度荣誉嘉 宾,正努力展示其文化吸引力。中国共产党的部长与德国总理一起为中国主题馆开幕。钢琴家郎朗在古老的法兰克福歌剧院与德国艺术家们同台演出。还举办了京剧 表演、中国民间艺术的展示以及关于中国日益增长的经济和政治实力的论坛。
76岁的王蒙可能是中国仍健在的最著名的作家。他个子不高,戴着黑框眼 镜,仪表整洁,满头黑白相间的头发,他著述广泛,作品几乎涵括每种体裁。作为曾经的中国文化部部长,他对典礼应付自如。在法兰克福,王蒙被问及如何描述他 的国家的文学现状。“中国文学发展非常快,读者的品味也是,”他用平淡的外交口吻说,“中国文学处在它最好的时候……中国现在有上百种文学刊物,诸多作家 在从事纯文学创作,全国每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有上千部之多,中国可算是全世界的文学大国。”
他的评论在中国的互联网上受到了嘲笑。一个博客作者拿中 国当代文学和中国制造的产品来比较:低价,大量,低附加值,没有品牌。很受欢迎的年轻博客作者李承鹏把王蒙称为谎言家和马屁精,他说:中国大部分文学刊 物”都是假话加变态刊物,有诸多作家从事纯文学创作,也就是拿国家的钱从事废话加鬼话创作……王蒙的这个思路和各行各业的泰斗是一样的,只要够大够多够 滥,中国的一切……都处于最好的时期。“几天之内,这篇博客文章点击次数超过15万,收到数千条读者评论。对于年轻的中国博客主们,王蒙就像是又一个老化 的处理品,一个僵化的体制的代言人。
这些谴责让我们想起1990年代王蒙所陷入的争论。1994年,来自南京的年轻批评家王彬彬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过于聪明的中国作家》。王彬彬认为,很多中国作家拥有娴熟的生存技巧,但当说真话变得危险的时候,他们缺乏说真话的勇气。他举的一个例子便是王蒙。
巴金是另一个例子。
王 蒙用一系列两篇文章作为回应,坚持说年轻的批评家是在追求名人效应,是红卫兵风格,主要目的是为自己赢得声名。但王轻蔑的语调相当刺耳,尤其是当他攻击从 文学教授变成人权活动家的Liu-XB的时候。在一篇题为《黑马与黑驹》的文章中,王蒙嘲笑王彬彬(即标题中的“黑驹”)是Liu-XB的廉价翻 版,Liu-XB则是前一个十年的“黑马”。刘是今年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得者,在1989年的天安门抗议中,他是一个英勇的活动家,后来被监禁一年半。整个 90年代,他在监狱和劳改营之间进进出出。由于身处警察监视之下,被禁止在中国从事教学和出版活动,刘只能为香港或海外的异议杂志写作,被贬抑在边缘化的 异议分子群体中艰难生存。
在文章中,王蒙无情地嘲笑Liu-XB:
大约十年前,文坛出现了一匹黑马;他摆出了一副庄严的姿态,仿佛叱咤风云,可轻易击退千军万马;他高谈阔论在刻薄地提及文革之后,王蒙下结论道:“他曾是一时之雄,但现在又在何方?”
高人一等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王蒙怎么能够,用他全部的特权,来攻击一个无法公开发言的政治囚徒犯?很多人觉得,王蒙已经沉沦于人格谋杀。北京的一个朋友对我说,“在年轻人眼中,王蒙完了。”王在自由派知识分子中的声誉再未能完全恢复。
在中国文化生活中,这是那些几乎相当于地壳滑脱(山崩地裂?)的时刻之一,一条断层线变成了一条鸿沟。王蒙可以被讥讽地刻画成一个献媚的诗人,什么也不是; 他的对手Liu-XB,则作为一位被动的受害者,什么也不是。这种极端的对照提供了一种令人炫目的分野,重点是在炫目:这种论断对这两个人来说都是错的失败者。
我从90年代早期就都认识了他们两人,而且,在王蒙去年在法兰克福的评论引发的怒潮中,我给他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表达我的失望。王的回复很简洁:“没事。让它去。我没有时间来为这类事情担心,而且我早就习惯了。谢谢。”

两 个月后,2009年12月,某中国法庭判处Liu-XB11年有期徒刑,指控他“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刘的主要犯罪行为是合作起草了08XX,一份亲民主 的宣言,呼吁共产党实施政治改革,赋予中国公民宪法权利。该文件首批由300多名大陆知识分子签署,包括我在内。后来全球有数千中国人签署。如此重判引起 了国际愤怒。我禁不住想知道王蒙是什么反应。我再次给他发邮件。这次,没有任何回复。
我第一次遇到王蒙,是在他离开文化部之后不久。尽管他拥有国 家级声誉,我却感觉到他身上的脆弱。在两次中国意识形态光谱的末期左右两极,他都引起了人民的愤怒。他是中国的部长中唯一一个拒绝参观探望天安门广场上 “英勇的战士在粉碎反革命动乱分子中受伤的英勇战士”的人,这一背叛行为使他失去了政治宠信。然而,由于他采取可能的最谦恭的形式(请病假),这一行为没有为他在反叛者中赢得尊重。强硬派分子和异议者等人有一个简单的问题:你是赞成还是反对我们?王蒙没有简单的答案。20世纪政治史上最混乱的几十年让他对 混乱有一种坚定的厌恶(逃避?)。
献媚者也曾经是一个反叛者。王蒙1934年生于北京,父母来自河北省一个闭塞的乡村。3岁的时候,日本侵略中 国,占领了北京。王还记得必须向城门口挥舞着刺刀的日本卫兵鞠躬的情景。他的父亲曾在北京和日本学习,迷恋现代和西方的所有事物。作为一个大学教师和一位 梦想式的理想主义者,他喜欢高谈阔论,但对实际事物和办公室政治却难以应对。随着事业的失败,他的大家庭挣扎于债务和饥饿之中。家庭并不平静:在吵架时, 王蒙寡居的姑姑会把一罐热的绿豆汤泼向他的父亲,而他父亲喝醉后会脱裤子,令女人们尴尬不已。
王是一个优秀的学生,曾获得作文和辩论的优胜,随之而来的是学费减免。老师喜欢他。但他偷偷地阅读左派书籍,逐渐被激进思想所吸引。他后来开玩笑说,他早期的政治倾向显露于一首第三流的诗中:
假使我是一只老虎,我要把富人吃掉。
很 快,共产党选拔了他。他开始作为一个中学的活动分子工作。党接受他成为正式党员时,他才14岁。一年后,党占领了中国。“从今天开始,中国人民站起来 了!”1949年10月,毛泽东在天安门广场宣告,举国欢腾。人民共和国最初日子的狂喜仍旧是王蒙最亲切的记忆。他为充满激情的游行、阅兵、同志式的集会 和歌声欢欣鼓舞。他惊奇于北京如何能在一周之内将庞大的垃圾清理干净,这曾是古都一个臭名昭著的问题。他相信革命已经把缠绕父母、令中国落后的腐朽生活方 式彻底清除。
王蒙被派到共青团某区的支部,其时还只有十几岁。他一直喜欢文学,花了一整年的时间在一部小说上——用抒情的形象刻画了一群激进的年 轻人,混合着天真革命激情的浪漫史——经过很多次修改之后,这部小说被编辑枪毙掉了。但当他的第一部小说《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于1956年发表时引起了 轰动。故事的场景设定在党的某个区委,刻画了一个理想主义的年轻干部。跟王蒙自己很像,他和党的很多高级官员——包括各种类型:萎靡不振的、精明的、腐化 堕落的——发生了冲突。在文学本质上仍为党的宣传服务的年代,没有对党的官员的形象进行美化,是很不寻常的。千锤百炼的党员们在报纸上谴责王蒙怀有不健康 的怀疑主义和布尔乔亚的伤感。考虑到时代气氛,王刚刚起步的事业很可能被轻易摧毁。
然后,异乎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毛主席了解到这一争议,介入进 来。在一次党中央的会议上,毛赞扬王蒙的小说是一部“反对官僚主义”的作品,毛历来担心革命热情会被官僚主义腐蚀。“我不认识王蒙,但批评他我不服。”毛 谈及二十二岁的无名小卒,“难道官僚主义在北京不存在?我支持反对官僚主义,王蒙很有文才。”
毛泽东的话不仅送来了最高级政治保护——攻击停止了——也使王蒙声名大振。王蒙似乎时来运转了。他很快与崔瑞芳结婚。崔是王蒙通过共青团的工作认识的年轻女子,王写了很多热情的情书追求她。她比他大一岁,对他的文学才能深信不疑。
政治上的缓和是短暂的。几个月后,毛发起了反右运动。在接连不断的狂热中,50万人被告发,送进劳改营。王蒙的地位过于低微,不值得主席的持续关注。他被开除党籍,送到北京以外山区的一个农场。在那里的四年中他在白天从事低级的劳动,晚上参加“自我批评”会。
绝 大多数“右派分子”都跟他一样是党的真正信徒和忠诚者。他们的遭遇使很多人意志消沉、离婚甚至自杀。王经历了一段濒于崩溃的自我怀疑时期。他说服了自己这 是对他曾经享有的特权的报应,并拼命劳动来以苦力救赎自己。后来他写道,背石头和种树改善了他的健康,从童年时期开始他一直是纤弱的。
1962 年,王蒙被允许回到城市,回到崔瑞芳的身边。他和妻子都得以从事教师工作,并且他们和两个年幼的儿子第一次能够共同生活了(在下放期间可以偶尔回家探 望),尽管住在只有一个房间的公寓里。王蒙仍然渴望从事写作事业,渴望获得文学界的认可。他的文章几乎没有被发表过,小说被批评过于知识分子化。他对工人 和农民一无所知,而那被认为是唯一有价值的“新文学”主题。与此同时,毛泽东已经与苏联决裂,不断地整治党内的叛逆者。政治气氛再一次阴云密布。
1963年秋季,王蒙申请调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最偏远的西部地区,居民主要是中国的穆斯林。他是响应党要求作家“深入基层”的号召,但调动也使他远离混乱的政治中心。那年冬天,王蒙全家把他们仅有的物什打包,登上了西行的列车,旅程花了90个小时。

 “你觉得我们会在那里呆多久?”列车驶出北京的时候,崔瑞芳问道。王蒙回答:“呆几年吧。最多五年。”他们在西部边疆呆了16年。
新 疆适合王蒙。他惊异于那里的美丽:壮丽的覆盖积雪的山脉,多石的沙漠,冲天耸立的白杨树,蓝得像天空一样的湖泊。他被维吾尔族的生活方式深深吸引——即使 农民们吃不饱,他们仍会种植玫瑰。他很喜欢当地的主要食物:馕和羊肉,为凄美的维族歌曲而感动,心醉于他们语言中的“和谐韵律”。当他发现自己成为“封 杀”(官方对某个人和他的作品的封禁)的对象时,他把精力投入到学习维语中,这对于汉族是很罕见的,为他在当地的村民中赢得了极大的同情。他们又生了个女 儿,崔和王给她取名为“伊宁”,那是他们居住过的维族城镇。
1966年,毛泽东发动了文化大革命。在北京和其他大城市,红卫兵到处抄家,焚烧书 籍,殴打老师,经常有时把他们虐待致死。在伊宁,王蒙烧毁了自己所有的个人信件。但地理距离确实帮了他的忙,运动抵达遥远的边境小城时,激烈程度已大为降 低,王蒙还得到了维族朋友的保护。一位保护他的年长农民说:“不要怕,老王,任何国家都需要三种人:国王、名妓和诗人。你迟早会回到你的诗人岗位。”
1976 年,随着毛的逝世,文革终于结束。尽管政治氛围仍然不确定,但王蒙开始写他的文章,并让它们流传出去,很小心地避免任何政治上的风险。1978年的一个下 午,他正在家里包饺子,看到妻子冒雨冲进家里,挥舞着一本刚刚邮寄过来的《人民文学》。“你的小说发表了!”她大喊着进来。王蒙用沾满面粉的双手抓住杂 志:那是中国最重要的文学刊物。
不到一年以后,王蒙恢复了党籍,并且,在被搁置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后,他的第一部小说得以出版,大受欢迎(后来被 改编成一部受到欢迎的电影)。随后,北京的作家协会来了一纸调令。1979年6月,王蒙全家登上东去的列车。一大帮维族和汉族朋友来到火车站送行。当火车 开动的时候,崔瑞芳双手掩面,无声泪流。
王蒙从作家协会领取每月的工资,获得了补贴住房。他需要做的就是不停地写作和发表。全家搬进了一座嘈杂的 大楼,有一间100平方英尺的房子,走廊里有一个卫生间,外面有一个高音喇叭会在晚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夏天透不过气来的闷热中,他会把衬衫脱掉,只穿着 裤衩,一页又一页地写着。
经过数十年的压抑,写作在中国有一种巨大的渴求。文学杂志喷涌而出。1980年,《人民文学》的发行量是150万份;其 他主要文学杂志分享着数量巨大的读者群。王蒙用他精巧塑造的纯朴、真诚、在黑暗年代努力挣扎的信徒形象引起了共鸣。他也逐渐变成一位精明的文化官员。作为 一名机敏的演讲家,王蒙能言善辩,并且政治技巧纯熟,他被选入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会。他推动了更多自由化的政策,但也与党的高级领导人保持着热情、恭敬的关 系。1985年,他当选为中共中央委员。
次年,王蒙的第二部小说《活动变人形》(标题指一种玩的时候可以改变形状的日本玩具)出版。它被广泛认为 是王蒙最好的小说,故事发生在1940年代的北京,王蒙基于自己的童年经验,刻画了一幅“旧中国”的苍凉生活图景。小说描述了两对陷入不幸福婚姻的父母, 以及他们的孩子逐渐树立的革命信仰。该书出版的第二年,王蒙成为中国文化部部长。
多年以后,当有人评价说王蒙“是个好人,但当部长没有取得任何成 绩”时,他反驳道:“但我取消了对夜总会的禁令!”王肯定是一个自由派部长。他推动艺术领域更大的开放和多元化,将西方的艺术家例如卢西亚诺.帕瓦罗蒂和普拉西多.多明戈引入中国演出,并且尝试鼓励国家资助的企业采取市场化的措施。
然而,1980年代末期的动乱使这些姿态显得苍白无力。文化热正在兴起。“解放思想”是当时党的一条口号,但年轻的作家和批评家接受这一理念的程度远远超过官员们的盘算。他们没有时间理会王蒙的社会向善论。那个时期属于像Liu-XB这样的人。

刘 1955年出生,父母是外省的知识分子。他在内蒙度过了少年时代,他的父亲在毛的上山下乡运动中被送到了那里。刚成年的时候刘是一个不熟练的工人。毛泽东 死后,他到了吉林上大学,后来在北京师范大学完成了博士研究,1984年开始在北师大任教。80年代中期,他引起了一场对前一代著名学者和知识分子进行刻 薄批判的风潮,指责他们的作品是模仿和平庸之作。有一些更为戏谑的断言是1988年与一家香港杂志进行的访谈中提出的:“香港100年殖民地变成今天这 样,中国那么大,当然需要300年殖民地,才能变成香港今天这样。”
欣喜地堆积着愤怒,他将孔子称为“庸才”,并且呼吁中国全盘西化。他将作家、 2000年的诺贝尔文学家获得者高行健贬为一个高级模仿者。他宣称中国大陆的作家“没有好的东西”,”不是不让写,而是写不出来“。对于像刘这样的反传统 者,文化批评和政治改革是同一场战斗的一部分。
文化热的喧嚣场景与王蒙并不是那么相投,他观察到一种“弥赛亚情结”的现象,即幻想文化和社会的转 变可以通过集体的意志力和行动毕其功于一役。他觉察到正是同一种幻想激发了中国革命。王蒙在1989年发表的一篇小说中展现了政治改革的乐观前景及其阵 痛,《坚硬的稀粥》赢得了中国短篇小说最高文学奖。小说描写了一个早饭总是吃稀饭和咸菜的大家庭,爷爷是受人尊敬但是思想开放的家长,他决定把菜单的决定 权交出来。家里用了四十年的老佣人接过了权力,她开始省吃俭用,为了爷爷的健康,用节省下来的钱买了人参蜂王浆。随后,紧跟时代潮流的孙子开始提供全西化 的早餐,部分家庭成员偷偷地加了中国的调味品,引起了一些消化问题。很多其他形式的改革也进行了尝试,包括民主投票。人们开始各吃各的饭。重孙子去了一家 合资公司工作。知识分子的儿子和他的妻子移居国外。不管如何,最后,他们都回归稀饭的早餐,多么朴素,多么温柔。
在1989年4月中旬的时候,谁 也不能保持温柔的心境了。几年前被迫辞职的党的自由派总书记胡耀邦逝世之后,学生们开始在天安门广场示威。对于很多自由派而言,那是一个站出来表态的时 刻。当时,Liu-XB是哥伦比亚大学的访问学者,了解到抗议情况后,他立即放弃访问,返回中国。
但当示威继续发展,王蒙感到的不是鼓舞而是害 怕。有一次,他花了7个小时和20岁的女儿谈话,随后陪她去她上的大学,等在校门外面,直到她说服了班上的同学不去参加示威。当他参加一个代表团出访欧洲 和埃及之时,情况迅速恶化。6月4日,坦克开进了天安门广场,1980年代的一代——理想主义的、纯真的、脆弱的——走到了崩溃的终点。
大屠杀毁灭了党和知识分子之间的脆弱纽带:一部分人放弃了党籍,与当局决裂;一部分人被迫流亡或者被投入监狱。王蒙保持与强硬派之间的距离,但他没有作出退党声明,没有表示任何抗议。在激进派的眼中,他的行为和任何其他畏缩的主政官员并无二致。
他请了病假期间,他在海滨城市烟台度过了那个夏天的剩余时间,创作情绪化的、隐晦的诗歌,哀悼一个时代的消逝。9月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正式终止了王蒙的部长职务。
像是谁说的,在路线斗争中没有调和的余地。
我与王蒙相识这么多年里,只有一次跟他谈起过天安门。当时我告诉王蒙外界关于他“软着陆”的评论。他纠正我说:“准确地说,应该是‘他做了360度后空翻,双脚落地。'"他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闪着亮光,笑了起来。
我 们都知道,现实并不是这样的惬意。在天安门事件之后的几年中,王蒙一直是调查的对象;他以前的一些同事,包括他的副部长们,与他拉开了距离。保守派的出版 物公开批评他。伴随王蒙新受到的打击,强硬派认为他的《坚硬的稀粥》实际上是隐晦地攻击邓小平,邓虽然表面上退居二线,事实上仍是当时的最高权威。
很 难说清这种指控有多么混乱(令人不安)。中国长期以来有一种影射的传统,作家们用寓言来批评高级官员。事实上,文革是直接因为一起疑忌引起的:1965 年,一名党的知识分子写的历史剧被批评是隐晦地攻击毛泽东。这种指控是荒谬的,但毛极为重视,他命令报纸谴责这位作者(他最终在监禁中被殴打致死),自发 的狂热逐渐变成全国性质的运动。因此,当对王蒙小说的指控开始甚嚣尘上之时,王予以强硬的回应。他写信给党的主席江泽民;提起了诽谤诉讼;并且,破坏性 地,他公开了一份其强硬派对手——清洗之后的中国作家协会新任头头——在王蒙刚担任文化部长时写给他的献媚信,那是当他还是一个新任命的文化部长时对方写 给他的私人献媚信件。
很多自由派为王蒙大声喝彩。但其中不包括Liu-XB。刘后来写道,王蒙在公布信件时没有尊重关于隐私的规则,”因为他认为 必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用流氓对流氓的手段,但他似乎没有明白这将让我们所有人都变成流氓。“这是一个站在制高点上的原则声明,漠然无视王蒙面临的受迫 害风险
“我在封杀中度过了20年,”王蒙对我说,“那是一种可怕的状态。”这次,封杀很短暂。1991年的秋天,王被允许参加新加坡举行的作家活 动。一年后,他被任命为政协委员,政协是政府的政治协商机构。他的福利和补贴被保留下来,像所有按官阶排位的前任官员一样。在被处理期间,王蒙仍旧受到国 家的礼遇,包括他带有院子的住房(后来是一套大的公寓)、一位秘书、一辆轿车和司机。
王蒙心怀感激地恢复了全职作家的生活,写小说、短篇故事、批 评、诗歌、评论、报告、自传,甚至翻译了一些约翰.奇佛的小说。在一系列精彩的关于几个相互关联的文化”商业化“的文章中,王蒙雄辩地捍卫了文化的多元 化、市场改革和中国威权传统的终结。他也为一位非常受欢迎同时饱受争议的年轻小说家王朔进行辩护。王朔的”痞子风格“被一些人指责是具有破坏性的。随后就 是Liu-XB的攻击——臭名昭著的”黑马“文章——以及它所引起的强烈的集体抵制。

我初次见到Liu-XB是1991年初,在一家小 小的火锅店里祝贺他出狱。我还记得他嘲笑各个文化名人时的戏谑神态。他告诉在座的一位时髦年轻小说家,发现并力捧此人的那位著名评论家,只不过是一名热衷 于附庸风雅的白痴。结果这挑起了一场争论。他可能有些过于自负,有时让人难以接受。但他批评的矛头是有真正的勇气和政治信念相伴的。他在天安门广场上的作 用,不是简单的啦啦队长或鼓动者的角色:他为了学生们从广场和平撤离,当真去试图与军队谈判。他可能是天安门学运领袖中,唯一一位出书揭露这场运动——包 括他自己在内的——道德失败的人。与王蒙毫不留情地评论毛泽东手下的知识分子类似,Liu-XB详细解剖了困扰学生激进分子及其知识分子同志们的虚荣心, 自我膨胀,和宗派主义。他对自己也进行了严厉的审视,分析自己的复杂动机:道德激情,机会主义,对荣耀和影响力的渴望。
王蒙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对Liu-XB这样被国家几乎完全压制了的人摆出这种居高临下的不屑?上海的自由派知识分子和历史学家朱学勤,当时曾写了一篇关于王蒙的讽刺文章。他告诉我说,他仍然认为这种攻击是不可原谅的。在他看来,王蒙的行为算是落井下石。
这 件事情对王蒙产生了深深的影响。十年多以后,他在回忆录中说道,他当时主要担心的是经常会出现的文化大革命的幽灵,他时刻提防着任何可能把中国带回“极左 路线”的思潮。对于那种认为中国的问题在于知识分子和作家缺少勇气的看法,他感到特别愤怒:要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因此被迫害,甚至被处决或被迫自杀。“你 为什么这么残忍?”他问道。但王蒙同时也责备自己在这些辩论中有点太缺少对于对方的同情。
王蒙在九十年代中最雄心勃勃的写作项目是四个相互联系的 小说,他称之为“季节”系列,其中最后一部完成于2000年。它们构成了他这一代革命知识分子所经历的人民共和国的一部虚构编年史。读者对这些小说的反应 颇为冷淡。八十年代的文化热已让位给了由邓小平所推动的市场化经济发展。在政治方面,党实施了不争论政策,对知识分子和媒体严密地捂紧盖子。随着大众转向 积累财富的买卖——正如邓小平所说,“致富光荣”——文学期刊发现自己的读者群不断萎缩。一种充满活力的,不断被引向互联网和新媒体的流行文化正在崛起 ——这进一步消弱了大众对于严肃小说的兴趣。但是,即使在文学圈内,“季节”系列也没得到什么赞扬。评论家们抱怨说,王蒙的叙事风格,已从鼎盛时期的动感 与机智,变成饶舌与卖弄。他的语言缺乏精致与内敛。他的描写满是夸张的形容词和成语的堆砌,成为混沌的流水账。
有一次,我与王蒙和崔瑞芳在一起的 时候,她提到“季节”里的某一部小说,问我觉得如何。我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最后说我还没有读过。本来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我无法读完它。王蒙很快岔开了话 题,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失望。他明显觉得这些小说的真正价值还没有被人理解。他认为,以前不曾有人这样充满坦率和同情地写起过中国革命的经历。
如果你想知道这是否是一部由于主流评论界改变风向而失宠的重要文学作品,下面节选自书中提到毛泽东的一长段文字可以算是一点样本,:
在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的背景下,[文化大革命]是一场人民的狂欢,是毛泽东的诗化狂想曲。 。 。。它是一场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等先锋派思想的狂欢节。它也是一场意志力、概念和语言的狂欢节,是为了搜寻一点新意而创造的历史。。 。
。 毛泽东让年轻人短时间把他们自己解放到极致,摆脱所有束缚和规距。它令所有人类和整个世界都感到兴奋。它是有一点残忍。可是,难道那些服从和僵化对于生命 和青春来说不残忍吗?文革的确是彻底地激动人心。这就是为什么柏林墙会被西德红卫兵的海报所覆盖,为什么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会成立伯克利人民共和国,为什 么法国文化部长兼作家马尔罗会十分钦佩毛泽东,以及很多年后,为什么遍布世界的拳击迷会通过电视直播看到泰森在他的胳臂上纹上了毛泽东画像。
撇开 散文的雕饰不说,读者对于文革只是“有一点残忍”的说法会怎么想?一位以简洁风格而著称的当代中国优秀小说家曾经告诉我:“毛泽东是中国的希特勒”,他远 不是唯一这样想的人。尽管中共的合法性仍然是与毛泽东绑在一起的,对他直言不讳地公开批评也仍然被禁止,但还是有许多知识分子认为他是一个玩世不恭的暴 君,他的统治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灾难。即使在美学意义上,毛泽东也已被广泛谴责:评论家们认为他对于破坏优雅精致的普通话,代之以粗暴刺耳的口号负有责 任。有人认为,在共产党统治几十年后,毛文体已严重污染了中文写作。
这种争论是有后续影响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未来将取决于在有关毛泽东遗 产的争论中,哪种解释可以占到上风。因此值得注意的是,正如“季节”系列明确表明的那样,王蒙对毛的评价远远不到谴责的程度。“把中国的问题归咎于毛泽 东, 过于简单化了,”王告诉我。“作为一个政治家,毛泽东的好事和坏事都取决于中国的历史和文化。他是一个政治和文学天才。你了解他的诗词和书法。而且我认为 他做了两件伟大的事情。第一件是在1949没有占领香港,尽管当时他大概派一个旅就能办了这件事。第二件事是和苏联决裂。因此,他留下了一扇向西方敞开的 窗口,使中国跳出了社会主义大家庭。但是你要谈毛泽东的暴行?如果你还记得所有在中国衙门里的酷刑折磨,历代的那些凌迟处死的话,那么,你清楚他前面肯定 有很多的先辈!不过,现在还不到真正讨论毛泽东的时候。“
其他作家对于王蒙不愿谴责毛泽东这件事,有着各种解释。朱学勤说:“毛泽东曾经帮助过王 蒙。王蒙有感激之心,这很正常。然而,在考察了毛泽东的好和坏之后,最终应该摈弃他才对。王蒙无法迈出这最后一步。为什么?因为他太精于算计。“其他人则 认为其原因是和年代有关。“在王蒙这一代受过教育的人当中,这是一种普遍现象,”来自福建的著名青年文学评论家谢有顺这样告诉我。“他们往往可以对自己亲 生父亲非常严苛,但绝对忠于其精神之父。王蒙并不是出于政治上的权宜之计而这样说,因为如今在知识分子中,谴责毛泽东是相当时髦的事情。他那是真正的忠 诚。“
有一次,王蒙在电视上接受采访,主持人问他是否已经被共产主义思想洗脑。王蒙呵呵笑着说,“洗脑?你认为有人能取出我的大脑,并给它洗一 洗?“他接着解释说,是他选择了去接受革命和共产主义。然后,他引用了北岛的一个著名诗句:“我不相信!”“那么,”王蒙在屏幕上脸色凝重,声音略有上升 地说道。“我可以说我这一代人是这样的:我们相信!”
北岛是我这一代人的艾伦·金斯堡。我们出生在五,六十年代,成长于文革之中。他早期的诗歌主 题——异化,怀疑,通过浪漫的爱情实现个人救赎——涉及了我们人生旅途上的所有基调——从毛主席的红孩子到伤心失望的成年人。但是,看到王蒙捍卫他这一代 人的尊严和他们所选择的信仰,我很受感动。从王蒙的誓言里,我看到了我的父亲——直到他去世,也仅是愿意修改,但不肯放弃他的信念。我感动的另一个原因, 是因为王蒙是为数不多的中国作家之一,已经为自己的青春狂热承担了个人责任。中国人在写到毛泽东的清洗运动时,往往是描绘无辜受害者的痛苦。但王蒙则一针 见血地描述了几乎所有的知识分子,包括他自己,是如何积极参加了运动。这样不留情的书写体现着诚实和勇气。然而,为什么他仍还要重树这个带来如此多破坏和 妄想的信仰呢?

去年冬天的一个下午,我与王蒙在北京的三联咖啡馆里一起喝茶,当时他在那里刚刚做完新书签售。身着深色休闲裤和一件带有 中式衣领的黑色外套,王蒙显得既机警又放松。我提起外界对他不断的批评,说他为中国政府做辩护。“丘吉尔曾经说过,'我支持民主,不是因为它有多么好,而 是因为没有它事情会更糟,'”王蒙笑着答道。“我对中共的看法也是如此:我支持它,不是因为它好,而是因为没有它,事情会变得更糟。我曾经对一个朋友说 过,'你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但如果由你来治理中国,不出三天国家就会陷入混乱,而你也会丢掉脑袋。'所以,我不是在谈论中国革命的合法性。我说的是其必然 性。让我跟你说说我最近访问北川的情况“——那里是2008年四川大地震的中心。“我站在那里看着废墟,心惊胆颤,它绝对可怕!专家告诉我说,这样的大地 震是由地下一千多年来发生的各种相互关联的运动所造成的。因此,当它终于爆发时,肯定是天摇地动。”他呷了一小口茶,紧紧地盯着我。“你懂我的意思么?这 跟中国的革命是一样的。”大饥荒,文革,对毛泽东的崇拜和‘红卫兵'狂热,这些吞噬了数以千万计生命的种种,对他来说,都是地球母亲不可避免的爆发:虽然 可悲但也是某种壮观。
“如果当初共产党没有胜利,”我坚持道,“那么在我们中国人走向现代化的道路上,是不是可能会少受些苦呢?”
王并不承认对此后悔;他认为那些动荡是不可避免的。“中国的改朝换代历来都是通过暴力的,”他说。“最令年轻人兴奋的两件事是什么?性和革命!”
我指出,尽管革命付出了巨大的人命代价,旧中国的社会和道德弊病——腐败和不平等——至今依然存在。
 “是的,它们仍然存在,对吧?”他皱着眉头说。然后,他叹了口气。“建英,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对这些'假如'的问题不感兴趣。”
如果革命结果是一部分既得利益者利益被另一部分既得利益者夺去,而其他的没有什么改变的话,我们为什么需要这样的革命呢?
这 次谈话让我想起王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的小说《相见时难》。其中的主角姓黄,大概可以看做是作者的另一个自我。黄是中国的一位高级干部。他见到了老朋 友,一位住在美国的中国女士。由于她对中国革命的恐怖难以忘怀,因此一直坚持想要与黄进行“深入讨论”。黄在头脑里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回答:“那些被恐怖吓 破了胆的人,请你们走开。历史将不会因为害怕付出代价而停止它前进的步伐。
。 。 。你可能会感到沮丧。你有权利感到沮丧。但我没有权利感到沮丧,因为我是中国今天的主人。”话虽如此,黄却对这次可能的谈话感到不安,于是安排了一次旅行,最终避开了见她。
 “我 是中国今天的主人”:王蒙从来不曾经对我这样说过,但他也没有掩饰自己作为这个新中国的一名精英份子的自豪和责任。革命已经结束,破坏的热情已消失,党已 经朝着建设性的道路转向。为什么不能积极向前看呢?正如他最著名的短篇小说之一《布礼》中,主人公充满感情所说,“亲娘也会打孩子,但孩子从来也不记恨母 亲。打完了,气会消的,会搂上孩子哭一场的。”

去年夏天,我与王蒙还有其他一些作家一起,参加了一个为期九天的新疆之行。这次活动由中 国作家协会主办。当地的作协为王蒙以前关于新疆的作品举办一次纪念活动,并给作家们提供一个机会,可以从基层收集新鲜的素材。王蒙所写的关于维吾尔族生活 的小说,是一系列契诃夫风格的短篇,用简单而现实主义的语言写成,在他的小说作品中是最感人的。它们没有冗长的叙述,而是专注于普通生活的细节,以及大自 然感性之美;其基调是在悲剧中带着温和的喜感和黑色幽默。读完它们,你可以感觉到王蒙对维吾尔文化及其人民有着真诚的尊重。鉴于他现在养尊处优的生活,我 不免怀疑他与他们的这份联系还剩下多少。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中国作协的活动,很是大开眼界。自始至终,我们都受到很好的照顾。我们住在四星级酒店, 享用着一顿顿的美酒佳肴,听取当地官员的讲话,观看民俗表演,出席地区文化节。不论我们去哪里,当地官员和导游都陪同在左右。我们根本没有空余时间在街上 逛逛,或自己去见见当地人民。行程快要结束时,我和另外两位作家决定自己到维吾尔族聚居区转转。两小时后,当地导游焦急地找到我们,并数落起来。“你们会 迷路的,”她说,“或者在小巷里被人扎伤!”每当我问起汉-维冲突的问题时,我们的东道主都会置之不理,直接换个话题。当我们从一个城市前往另一个城市 时,警车会一路护送。
当我们到达王蒙七十年代所住的维吾尔族村落巴彦岱后,一群记者围了上来,跟着他寸步不离。一位上了年纪的人走过来,把脸埋在 王蒙的肩头开始抽泣。他是前任村长,和王蒙相识已经超过三十年了。两人长时间地拥抱在一起。然而现场林立的电视摄像机和晃眼的摄影灯光,以及大量的围观人 群,让这个场面几乎有了超现实的味道。
有一天,我们当中有人无意间听到了王蒙与新疆地区政府主席用维吾尔语交谈,并评论说,王蒙听起来象“一个不 同的王蒙。”维吾尔族官员回答说:“噢,这才是真正的王蒙,从巴彦岱出来的那个!”后来,王蒙把这段话转述给挤满了会议厅听他讲话的听众。那些人大部分是 维吾尔族。他谈到了在中国,某些时候即使你想成为真正的自我都做不到。他越讲越动感情,并开始在空中挥舞起手臂。“的确,说维吾尔语的王蒙才是真正的王 蒙!而真正的王蒙永远属于巴彦岱,属于新疆!“他几乎是在喊了。维吾尔族听众的掌声热烈而又持久。
尽管王蒙已经有了名气和地位,但维吾尔人在跟他 交流时仍然还是真情流露与发自肺腑:他们拉住他,拥抱他,哭着,笑着,跟他用飞快的维吾尔族语交谈。一天,在喀什附近某个广场上举办了一个俗气的“民间” 庆典。一名维吾尔族男孩跳着舞向王蒙走来,他后面跟着一队身着鲜艳服装的歌手和舞蹈演员。王蒙也随之开始跳舞,按维吾尔人的风格,摆动起双臂和肢体,双脚 踏着完美的节拍。那个男孩兴奋异常;人群中响起疯狂的欢呼。一次例行的做作,演化成了真正的欢乐之际(时刻?)。
但是这样的时刻凤毛麟角,更多的是每天各种空洞堂皇的讲话。我常常想知道王蒙对于我们这次巡游的奢侈和造作到底有什么真实感想。
7 月5日,就在我们离开新疆几个小时后,现实暴露了出来。该地区的首府发生了骚乱,起因是在中国南部的一场导致两名维吾尔人被杀的群殴事件。到骚乱结束时, 有近二百人死亡,近两千人受伤,其中大多数是汉族。由于族群关系恶化,政府派遣大量部队进入该地区巡逻。王蒙对此事保持了缄默。
十月份,中国媒体 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在此期间王蒙在几个脱口秀节目中作为嘉宾出场。有一次,他说起自己与维吾尔人密切的个人联系,讲了一些为人所熟知的故 事,比如他曾和一个维吾尔族朋友坐在公路边,用自行车铃盖当杯子,分享了一瓶白酒。他的语气既热情,也自嘲,还有些怀旧。他所表达的是民族团结和汉维友 谊。但他也清楚国家媒体关于中国民族政策的讨论界限。他没有提及骚乱的事情。
王的实用主义让我想起他对我说过的话。那次他的精神颇为低落。“中国 很可怜——任何领导人只要一谈民主,就会失去权力。”他告诉我。“人均GDP仍然非常微不足道,整个国家就是一只纸老虎。稍有风吹草动,政府就感到紧张。 “他补充说:“如果中国能够再有二十年时间的和平发展,那么情况会有所不同。可是眼下?“他叹了口气。“不过,至少看来我们是不会再回到毛泽东时代了”。

一 方面,这位兼容并包者还梦想着社会转型。另一方面,那位致力于社会转型的人对于兼容并包的厌恶也越来越少了。我与王蒙在三联咖啡厅喝茶之前一年,我参加了 Liu-XB为欢迎我哥哥查建国而举行的晚宴。建国此前因为推进民主活动而被判服刑九年,当时刚刚出狱。在他出狱后的几个月里,不管走到哪里,总有两个警 察一刻不停地跟着他。建国毫不退缩,直言无忌地谈起鼓动中国持不同政见者的计划。在晚宴上,Liu-XB对建国的热情进行了降温,而且后来让我提醒建国不 要期望过高。他引用了一个经典的诗句:“不要‘一览众山小’!”回想起王蒙把Liu-XB形容成桀骜不驯的黑马形像,我忍不住笑了。
与以前将温和 等同于投降,将礼貌等同于奴性的火爆脾气相比,Liu-XB已经变得成熟了。即使在他征求零八宪章签名时,对那些拒绝签名的人他也能保持亲切态度。上海的 一位学者告诉我,由于不愿影响到自己正在建立的奖学基金,他决定不在零八宪章上签名。当得知此事之后,Liu-XB告诉他,他完全理解并尊重他的决定,一 个人需要继续做好自己的工作,这是很重要的。
俯首默许或坚决反对,是否真的只有这两种选择呢?王蒙与中国政府的关系,在他的工作和生活中占据最中 心的位置。而这也是关于他的争论中心。与许多中国自由派知识分子现在强调其自身的独立精神不同,王蒙并不试图把自己从国家中分离出来。“中华人民共和国从 来不是我身外的客体,”他曾这样写道。“当你喝的水和你吃的食物,所有一切都来自'国家'时,甚至当你拉的屎都需要由政府的卫生部门处理时,你怎么能吹嘘 说自己跟它有距离呢?”
王蒙以他的热情和智慧,他的乐观,还有他所宣称的对党的忠诚(以及温和的批评),使得国家变得人性化。而这正是他成为一个 如此有争议的人物的原因。《开放》杂志(一份公开反对中共的香港月刊)的编辑金钟说,王蒙让他感觉很像周恩来——周是毛泽东忠诚而顺从的国家总理:“周恩 来是受到中国人民爱戴的人物,因为他个性富有魅力。但他从没挑战过毛泽东,从本质上说,他只是在为邪恶服务而已。”现在住在美国的一名中国诗人张尔 (ZhangEr)说:“中国仍然是主奴文化:一个主人高高在上,所有其他人都是他的奴才。王蒙只不过是一个优秀的奴才。”她用到的“奴才”这个词,也可 以理解为“当奴隶的材料。”她用这个贬义词是经过斟酌考虑的。她认为,在中国漫长的精英人才为皇家尽忠服务的传统中,王蒙就是一个当代的范例。
有 些自由派人士的看法则更加温和一些。其中一人曾告诉我:“如果你从他作为一个作家,一个官员的整个职业生涯来看,他实际上是主流的温和派。他身上体现的是 中庸之道。”这是儒家的一种说法,指的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应该避免极端化,把天下所有事物都合理对待,以取得一种理想的平衡。
从某种意义上说,虽 然王蒙和Liu-XB看似对立,但他们所参与的,其实是一项共同的事业。Liu-XB从一位激烈反共的青年,已经进化为成熟的、非革命性政治改革的领军人 物:他仍然对政府持批评态度,但也承认它在经济改革中的作用,以及它偶尔会表现出的宽容。他在自己的审判结束时说:“我没有敌人,也没有仇恨。”在去年二 月份发表的一篇文章中他写道,政治改革应该“渐进,和平,有序,可控”,“坏政府治下的秩序也优于无政府的天下大乱。”而王蒙——往往从体制内部——也一 直灵活与持久地呼吁开放和宽容,他的职业和文学生涯中贯穿着与强硬派所进行的斗争。他们两人都走向中间立场的事实,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了中国目前的状态。
 “中 庸之道”:虽然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有过把中国的“封建传统”扫进历史垃圾堆的各种激进尝试,但是儒学以其对于德政,向善与社会和谐的强调,正在这里复 兴。在流行的电视节目百家论坛上,在大量有关儒家和道家的畅销书中,以及在学童和成人阅读古文的时尚里,你都可以看到这一点。它还体现在政府的新口号“构 建和谐社会”当中,体现在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发言中引经据典的嗜好中,也体现在由国家资助孔子学院在各国的不断成立中。因此,当代的官场文化——官僚体 系,权力阶层,戏剧性的铿锵言论——代表着旧日帝王之道的回归。王蒙自己的思维与才干,显然是与儒家传统一脉相承的。
孔子曾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旅行 者,而王蒙本人也没有显出放缓周游的迹象。九月份,在Liu-XB获诺贝尔奖的消息公布前的两个星期,王蒙在哈佛大学的亚洲中心做了一次演讲。他在到那里 之前曾惋惜地跟我说起,在1989年之后,中美作家之间的对话是如何之少。——据他说,甚至比中美军界之间的对话还少。他自己用英文准备了讲稿,希望发言 能够跨越鸿沟。在哈佛,他讲述了自己凄惨的童年,以及他在青年时期参与中国革命的经历。他讲起了自己的孙子十四岁时,他们爷俩之间的一次谈话。——他本人 当年就是在这个年龄加入共产党的。他批评孙子花了太多时间玩电脑游戏,孩子回答说:“可怜的爷爷,我敢肯定你还是个孩子时,肯定没有什么玩具。如果你的童 年没有玩具,那么你只有参加革命了——除此以外你还能有什么可做的呢?”
王蒙笑着说:“我想也许他是对的。时代不同了,世界已经变了,中国也一 样。我无法想象,我的孙子辈将复制我的人生之路。但我坚信,世界上的各国政府都有责任为儿童和青少年提供足够的玩具和好书。否则,年轻人都有权参加革命, 推翻那个毫无用处的政府。”听众们大声鼓起掌来。但是他还没有说完。他脱离了讲稿,说道:“我多次提到了过去,这让我想起芭芭拉·史翠珊的歌《往日情 怀》(The way we were)。”听众们笑了起来。他随即说出那首歌里的著名歌词:“假如我们有机会重来一遍,告诉我,我们还愿意吗?我们还能做到吗?”他清醒地继续说道: “我想告诉你们,如果有机会重来一遍,我还是愿意、而且能够象我以前做过的那样。”
然后,就像一位老派的、知书达礼的使者那样,他向所有在座者保 证他愿做他们的朋友。这让人不忍心问他是否心中有悔。王蒙就像他笔下的许多主角那样,确实令人想起具有儒家素养的优秀官员的形象:忠君爱国,同情百姓,鞠 躬尽瘁,致力于完善现有体制,而非改变它。正如所有那些为伟大的权力和文化中心而献身服务的人一样,他的成就与妥协,也必将被众人评说。

Saturday, October 30, 2010

一个新移民眼中的纽约(九) 退休后的生活保障 (上)

我相信,大多数到我这个年龄的人会很关心自己退休后生活保障。和朋友聊天时常常谈论这些,也时不常的和太太计算退休后的收入。
现在人们的寿命在延长,而且人们越来越认识到生活的质量比生命的长度更有意义,所以自然对退休后的生活保障特别关心。我相信多数接近退休的中国人也会关注这些的。

我觉得退休后的生活保障主要依赖于两个方面,一是收入,一是医疗保障。老百姓常说“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这话其实点中了生活品质的要素。

今天先谈一下在美国退休后的收入,下一篇聊一下医疗保障。

先谈一下退休的定义。
之所以要说这个,是因为这和中国大陆的定义是不一样的。比如说,无论在政府机构还是在私人公司,退休都是由个人宣布的,没有公司和机构会强迫雇员在哪个年龄后必须退休(那好像是违法的)。所以如果一个30岁的年轻人那天突然中了个$500万的大奖,然后宣布退休完全没什么奇怪的。在我的前一个工作单位,有个老太太(我不知道其年龄),人很慈祥,有几天没见,之后就收到Email说她去世了。这样的事在美国完全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换个说法,就是只要你想继续工作,你就可以工作到死(如果公司没有倒闭,也没有解雇你)。
这样说来似乎就没有什么退休年龄的说法了?其实不然,我们谈论退休年龄是基于这样的因素:1. 现在一部分私营公司和很多公立机构仍然还有Pension(退休金)系统(我下面会细说)而这样的系统常常需要有最低(在该处)的工作年限,比如十年,在这之后,雇员才有资格享受Pension。2. 目前美国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参加的Social Security(社会安全)退休系统,在这个系统下是有退休年龄的:从前退休年龄是65岁,但1983年修法,如果一个人出生于1938年之后,退休年龄会逐渐增加直到出生于1959年(及之后)的67岁。这里说的退休年龄指的是完全退休年龄,就是说,如果达到完全退休年龄后,就可以拿到全部的退休金。但是,如果需要的话,一个人是可以在62岁的时候就开始领取退休金,但是62岁的时候,只能领72.5%,65岁的时候只能领90%的退休金。所以在美国谈到退休年龄,基本上指的是社安局所定义的完全退休年龄。

对于退休后应该有多少收入才能保持比较舒适的生活有很多种说法,比较流行的是如果想要保持退休前的生活水平的话,应该有退休前的80%的收入;另一种说法是,退休时应该有$200万至$300万的资产。老实说,这两种境界都是很难达到的。
下面说说退休后的收入,一般人应该有下列的(不一定全有)收入:
1. 社安收入。我在“一个新移民眼中的纽约(八) 福利兼谈医疗保障”中已经谈到,如果一个人工作并交社安税(6.2%)四十个季以上,就有资格在退休后领取社安福利。如何计算社安福利是社安局的秘密(据说是一个挺复杂的计算公式),但显然是依赖于个人收入,交税时间的长短。我倒是想告诉中国读者,退休生活中,光靠社安收入是不够的,好像最多也不过是每月2000多块钱吧。
2. Pension。其实早些年,美国人的退休生活主要依赖于Pension,可惜在Pension上的巨大花费使大多公司不负重荷,现在Pension只是在工会势力强大的公司和一些政府机构中存在,但福利也已大大缩水。说起来Pension和其他的退休福利相似,也是要在雇员的收入中扣掉一部分,但最大不同的地方是雇主需要放相当数额的钱在Pension基金中。所以早期享受Pension福利的雇员退休后可以拿到百分之七、八十。现在再没有这好事了。
3. 401K计划或类似的计划。401K计划是在Pension慢慢消失后在1978年推出的。通常是雇员每年从自己的收入中拿出一部分钱投入到401K账户中,这部分收入可以免所得税,雇主会相应付出(通常)最多工资的5%到这个账户中。401K账户通常有投资经理管理,现在也有自己管理的。401K中的钱在59.5岁前是不可动用的(除了几个特殊的情况),否则要补所得税并有10%的罚款。而且必须在70.5岁时开始按比例提取该账户里的钱,否则也会罚款。提钱时,按当年的所得交税。现在(2010)每年最多可放的数额是:49岁以下,$16500,50岁以上,$22000。
4. IRA和Roth IRA。IRA - Individual Retirement Account。这是必须有个人自己管理的账户。因为不是所有的雇主提供401K计划(特别是一些小的公司),所以1974年引入了IRA。每年有收入的人可以向IRA账户存入一定数目的钱,这部分免所得税。Roth IRA和传统IRA基本类似,最大的区别是IRA在税前,而Roth IRA是在税后,就是说放在Roth IRA里面的钱是不可以免税的,但在59岁半后取钱是没有限制也不需交税。现在的限制是:IRA/Roth IRA:49岁以下-$5000,50岁以上-$6000。当然,还是有些限制的,主要是收入,就是说每年收入比较高的人,投入这样账户的数额就得少一些甚至完全不允许。顺便说一下,401K也有这样的限制,而且现在也有了Roth 401K了。
5. 个人的资产,包括动产和不动产。说起来,美国人在孩子成人后,会和孩子在经济上的关联比较少,而且通常房子的贷款也已经还完了。这样的话,经济上的压力就会小很多,所以在孩子长大后,就可以比较迅速增加自己的资产。
6. 其他各式各样的退休计划。因为是针对少数人的,我就不详谈了(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如果是属于低收入的情况,退休后恐怕基本上需要政府的补助。这有点超出我的知识范围,我也不是很愿意花很多时间在上面。不过总体上说,还是可以保证温饱的。

写这样的文章时有时会有点惶恐,既希望提供详尽的资料,却不想给大家错误的信息。如有不清楚之处,望大家谅解。或提出问题,我可以再做些搜索。

Friday, October 15, 2010

读书笔记 《Freakonomics》

《Freakonomics》- (A rogue economist explores the hidden side of everything) by Steven D, Levitt & Stephen J. Dubner.
Freakonomics是两个词Freak和Economics合成的。
这是女儿推荐给我的一本书。很高兴我们可以互相推荐书了。

Incentives are the cornerstone of modern life.
Incentive在本书中是最重要的词。

The conventional wisdom is often wrong.

Knowing what to measure and how to measure it makes a complicated world much less so.

Chap 1 - What do schoolteachers and sumo wrestlers have in common?
例子是芝加哥地区的学校老师为了让自己所教的班的成绩好而在考试成绩上作假,因为如果成绩太差,有可能失去教职。相扑选手在某些情况下(特别是在知道自己已经稳进决赛圈),可能会“假摔”来赢取某些利益。
书中不止举了这两个例子(那是经济上的利益),还有社会和道德层面上的。

提到的一个例子很有意思:
这是在以色列的十个幼儿园研究(20个星期)。前四个星期仅记录每天晚来接孩子的家长,平均起来,每个幼儿园每个星期有8个晚来的家长。从第五个星期,幼儿园宣布,如果家长晚接孩子的时间超过10分钟,需交$3。不知道各位能够想见到加上这些收费的后果是什么?晚来接孩子的人数增加了!实验接近结束时,又取消了这样的收费,可晚来接孩子的家长数并没有回到开始的状况。
不知各位有什么看法?我是觉得非常有趣。

There are three basic flavors of incentives: economics, social, and moral. Very often a single incentive scheme will include all three varieties.

Who cheats?
Well, just about anyone, if the stakes are right. You might say to yourself, I don't cheat, regardless of the stakes. And then you might remember the time you cheated on, say, a board game. Last week. Or the golf ball you nudged out of its bad lie. Or the time you really wanted a bagel in the office break room but couldn't come up with the dollar you were supposed to drop in the coffee can. And the took the bagel anyway. And told yourself you'd pay double the next time. And didn't.
For every clever person who goes to the trouble of creating an incentive scheme, there is an army of people, clever and otherwise, who will inevitably spend even more time trying to beat it. Cheating may or may not be human nature, but it is certainly a prominent feature in just about every human endeavor. Cheating is a primordial economic act: getting more for less.
啊......

Could any man resist the temptation of evil if he knew his acts could not be witnessed?
是不是有时把人看的太透也挺没劲的?


Chap 2 - How is the Ku Klux Klan like a group of real-estate agents?
这章基本上是在讲信息的不对称性。当年三K党的起落是和民众对其内幕的了解有很大的关系。而不动产经纪多的仅仅是了解的信息多了点,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他们的优势不再。

It is common for one party to a transaction to have better information than another party. In the parlance of economists, such a case is known as an information asymmetry. We accept as a verity of capitalism that someone (usually an expert) knows more than someone else (usually a consumer). But information asymmetries everywhere have in fact been gravely wounded by the Internet.
作为消费者,具有足够的新技术知识和网络安全意识将会变得越来越重要。

Among economists, there are two leading theories of discrimination. ....... The first type is called taste-based discrimination, which means that one person discriminates simply because he prefers to not interest with a particular type of other person. In the second type, known as information-based discrimination, one person believes that another type of person has poor skills, and acts accordingly.
在歧视别人的时候,应该总是觉得自己是强过别人吧,哪怕只有一点点或仅仅在很少的几个方面。

The Gulf between the information we publicly proclaim and the information we know to be true is often vast. (or, put a more familiar way: we say one thing and do another.) This can be seen in personal relationships, in commercial transactions, and of course in politics.


Chap 3 - Why do drug dealers still live with their moms?
这章叙述的事实挺有趣的--一般的贩毒者的收入并不高,这有点出乎我们的想象。

So if crack dealing is the most dangerous job in America, and if the salary was only $3.30 an hour, why on earth would anyone take such a job?
Well, for the same reason that a pretty Wisconsin farm girl moves to Hollywood. For the same reason that a high-school quarterback wakes up at 5 am to lift weights. They all want to succeed in an extremely competitive field in which, if you reach the top, you are paid a fortune (to say nothing of the attendant glory and power).
......
The problem with crack dealing is the same as in every other glamour profession: a lot of people are competing for a very few prizes. Earning big money in the crack gang wasn't much more likely than the Wisconsin farm girl becoming a movie star or the high-school quarterback playing in the NFL. But criminals, like everyone else, respond to incentives. So if the prizes is big enough, they will form a line down the block just hoping for a chance.
这是慢慢变老时认识到的:走大家都走的路会比较轻松。可年轻人不是更应该闯闯吗?!

In the glamour professions - movies, sports, music, fashion - there is a different dynamic at play. Even in second-tier glamour industries like publishing, advertising, and media, swarms of bright young people throw themselves at grunt jobs that pay poorly and demand unstinting devotion. An editorial assistant earning $22,000 at a Manhattan publishing house, an unpaid high-school quarterback, and a teenage crack dealer earning $3.30 an hour are all playing the same game, a game that is best viewed as a tournament.
The rules of a tournament are straightforward. You must start at the bottom to have a shot at the top.  ...... You must be willing to work long and hard at substandard wages. in order to advance in the tournament, you must prove yourself not merely above average but spectacular. ...... And Finally, once you come to the sad realization that you will never make it to the top, you will quit the tournament.


Char 4 - Where have all the criminals gone?
这是比较混乱的一章。列举了事实说明经济的繁荣和犯罪率的下降没有关系。可我仍然怀疑,街上失业的人多了,治安会好吗?
提出了太多的原因,让人看得云里雾里。
有一种做法被广泛赞同,据说是纽约警察局长提出的,就是当年轻人犯了小错时,就要给予惩罚,让其体会到不爽,这样对继续发展到大的犯罪有抑制作用。有点意思。

First, the guns. Debates on this subject are rarely coolheaded. Guns advocates believe that gun laws are too strict; opponents believe exactly the opposite. How can intelligent people view the world so differently? Because a gun raises a complex set of issues that change according to one factor: whose hand happens to be holding the gun.
It might be worthwhile to take a step back and ask a rudimentary question: what is a gun? It's a tool that can be used to kill someone, of course, but more significantly, a gun is a great disrupter of the natural order.
A gun scrambles the outcome of any dispute. Let's say that a rough guy and a not-so-tough guy exchange words in a bar, which leads a fight. It's pretty obvious to the no-so-tough guy that he'll be beaten, so why bother fighting? the pecking order remains intact. But if the not-so-tough guy happens to have a gun, he stands a good chance of winning. In this scenario, the introduction of a gun may well lead to more violence.
我们常常顽固地认为我们觉得对的观念就是对的。这就是我常常要女儿多读多听别人的观念的原因之一。
最近读了“一九六八年的北京江湖”,想来如果当时周长利一方的人手里有枪或者双方手里都有枪的话,结果应该是如何呢?
我想作为男人,一辈子多多少少会遭遇到被欺负而且还不得不忍气吞声,会想些什么?我TMD手里要是有把枪......!有一次和朋友聊天,说美国在衰退,会衰退到被人欺负的地步吗?哥儿们,想到美国打仗吗?读书笔记(二) 《Freakonomics》 - Portal - Portal的博客

Chap 5 - What Makes A Perfect Parent?

No one is more susceptible to an expert's fearmongering than a parent. Fear is in fact a major component of the act of parenting. A parent, after all, is the steward of another creature's life, a creature who in the beginning is more helpless than the newborn of nearly any other species. This leads a lot of parents to spend a lot of their parenting energy simply being scared.
The problem is that they are often scared of the wrong things. It's not their fault, really. Separating facts from rumors is always hard work, especially for a busy parent. And the white noise generated by the experts - to say nothing of the pressure exerted by fellow parents - is so overwhelming that they can barely think for themselves. The facts they do manage to glean have usually been varnished or exaggerated or otherwise taken out of context to serve an agenda that isn't their own.
随着孩子的长大才慢慢体会到做父母的困难和自己的无能。其实我们大多父母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不合格的,这里面的因素非常多而且常常是不可抗拒的。

But fear best thrives in the present tense. That is why experts rely on it; in a world that is increasingly impatient with long-term processes, fear is a potent short-term play. 


The most radical shift of late in the conventional wisdom on parenting has been provoked by one simple question: how much do parents really matter?
Clearly, bad parenting matters a great deal. As the link between abortion and crime makes clear, unwanted children - who are disproportionately subject to neglect and abuse - have worse outcomes than children who were eagerly welcomed by their parents. But how much can those eager parents actually accomplish for their children's sake?
This question represents a crescendo of decades' worth of research. A long line of studies, including research into twins who were separated at birth, had already concluded that genes alone are responsible for perhaps 50 percent of a child's personality and abilities.
So if nature accounts for half of a child's destiny, what accounts for the other half? Surely it must be the nurturing - the Baby Mozart tapes, the church sermons, the museum trips, the French lessons, the bargaining and hugging and quarreling and punishing that, in to, constitute the act of parenting. But how then to explain another famous study, the Colorado Adoption Project, which followed the lives of 245 babies put up for adoption and found virtually no correlation between the child's personality traits and those of his adopted parents? Or the other studies showing that a child's character wasn't much affected whether or not he was sent to day care, whether he had one parent or two, whether his mother worked or didn't, whether he had two mommies or two daddies or one of each?


So what does all this have to say about the importance of parents in general? Consider again the eight ECLS factors that are correlated with school rest scores:
The child has highly educated parents.
The child's parents have high socioeconomic status.
The child's mother was thirty or older at the time of her first child's birth.
The child had low birthweight.
The child's parents speak English in the home.
The child is adopted.
The child's parents are involved in the PTA.
The child has many books in his home.

And the eight factors that are not:
The child's family is intact.
The child's parents recently moved into a better neighborhood.
The child's mother didn't work between birth and kindergarten.
The child attend Head Start.
The child's parents regularly take him to museums.
The child is regularly spanked.
The child frequently watches television.
The child's parents read to him nearly every day.

To overgeneralize a bit, the first list describes things that parents are; the second list describes things that parents do. Parents who are well educated, successful, and healthy tend to have children who test well in school; but it doesn't seem to much matter whether a child is trotted off to museums or spanked or sent to Head Start or frequently read to or plopped in front of the television.
For parents - and parenting experts - who are obsessed with child-rearing technique, this may be sobering news. The reality is that technique looks to be highly overrated.
But this is not to say that parents don't matter. Plainly they matter a great deal. Here is the conundrum: by the time most people pick up a parenting book, it is far too late. Most of the things that matter were decided long ago - who you are, whom you married, what kind of life you lead. If you are smart, hardworking, well educated, well paid, and married to someone equally fortunate, then your children are more likely to succeed. (Nor does it hurt, in all likelihood, to be honest, thoughtful, loving, and curious about the world.) But it isn't so much a matter of what you do as a parent; it's who you are. In this regard, an overbearing parent is a lot like a political candidate who believes that money wins elections - whereas in truth, all the money in the world can't get a candidate elected if the voters don't like him to start with.
老实说,看到这里,真觉得自己的无知。我觉得我无论如何应该和女儿聊聊这段。想你的孩子出色吗?做好你自己吧!wow!!
还有,我们希望孩子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应该是一个完整和幸福的人吧!

Chapter 6 - Perfect Parenting, Part II; Or: Would a Roshanda by any other name smell as sweet?
名字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Wednesday, September 29, 2010

想起什么说什么 (2)没了,才知道什么叫没了

1. 看到有人在网上说“第六次去世博”,第一个反应是一定是公费的。其实说起来我有点小人了。难不成世博就是那么好看,十次八次地看不够?况且人多看不完啊!
不过我想我下一个推论应该不会错--一定是上海人。 我实在是想不出即便一个专程到上海看世博的人会买六天的票,而上海人在半年之内去六次还说得过去了。我怀疑的只是,世博真的那么好看?或者上海真是除了世博没什么看的了,或者是票是白给的不看白不看,或者是......。
我肯定不行,每次去大都会博物馆都觉得没看够,让我连看六天,那怕是半年内看六次,算了吧。有一阵特喜欢肖邦,把他的夜曲放在MP3里,没听两天就不行了。可能我是太见异思迁了!

2.一直脚底痛,医生说是筋膜炎。好像没什么好办法。脚痛的麻烦在于不可忍耐,因为每天还必须用它。这才真感到以前对脚实在是有点不经心。前些日子看了“没了,才知道什么叫没了”,很感人,也浮想联翩!

3. 孩子离家,总有些惦记。可孩子回家后觉得自己生活的节奏立刻被打乱。

Wednesday, September 22, 2010

想起什么说什么 (1)历史啊!

1. 中日钓鱼台之争闹到现在这种不尴不尬的状况还真是让人没想到。似乎中国已经输了。看看能不能在春晓油田找回点面子。
《八十年代访谈录》中阿城就有很精辟的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夫有什么责?责在权力者手上。只有你有权力,弄兴了弄亡了,当然是你的责任,要大家来负责?这就像卖国,我就卖不了国,国家不是我的,我怎么卖?说秦桧卖国,冤枉他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有什么资格卖?大宋是赵家的天下,所以赵构才能卖国,物权在他手上。
这是我经常说政治的丑恶之处。由此那些义愤的老百姓,大概在政治家的眼里无非是一个有时有点用的棋子。到我这个岁数,再让他人摆布,不是傻了点儿?

2. 想起来历史(特别是中国历史)的轮回
这个想法是由房产在短时间暴涨导致财富的重新分配引起的。当年共产党推翻国民党统治时的口号是穷人翻身得解放。我们仔细观察,其实统治的更替实际上就是利益的再分配。当年的受压迫者成了利益的获得者。而且中国历史上朝代的变更似乎都是如是。所以中国老百姓比较仇富,这其实是某种程度的嫉妒--老子这辈子也富不了,就骂骂富人吧。当贫富分化到一定程度时,当仇恨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发生大规模的变动(革)。
进一步的思考是,有没有某种机制防止这样的轮回?机制上防止利益的不正常攫取。这是政治体制改革?
观察美国人,其实贫富分化的很厉害。但似乎大家还是比较平和地接受自己的生活环境。是因为公平竞争的结果吗?


3. 在首届纽约中国电影节,中国导演刘杰(作品《碧罗雪山》)对纽约观众的观影行为方式很是失望。“有点送电影下乡的感觉,北京的观众都不会这样。追星,哗啦哗啦地退场,高跟鞋的声音,吃东西,小孩在哭。天哪!我有点吓着了!”
我曾经去过一次有点类似的电影首映。在纽约,这样的电影节实在是太多了。有多少人会在意中国电影?去的多半是老中,特别是那些侨社发一些票。福建人偏多吧!你还寻思你在嘎纳呀!?
对美国人来说,看电影就是娱乐中的一项。谁看电影不吃东西呢?

Tuesday, September 7, 2010

总想的诗句

脑海里总是时不时地出现这样的诗句: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诗的力量大约如此。它们一遍一遍地出现,让你一遍一遍地思索。

Thursday, August 26, 2010

一个新移民眼中的纽约(八) 福利兼谈医疗保障 (下)

老实说,看病对新移民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首先得搞清楚保险的细节,还得搞清楚美国看病的习惯。多数新移民都得经过几年才能明白一点。

无论到过或没到过美国的中国人,大概都知道美国的医疗系统是非常昂贵的。有多昂贵呢?举几个我们家的例子吧。我女儿中学时做过一个脑部手术。星期一早上入院,星期天中午出院,在ICU里面五天。最后见到的账单是九万多。太太几年前做过一次心脏手术,没开胸,是用导管。在医院住了一晚(不是ICU)。最后的账单是一万多元。我去年做常规肠镜和胃镜检查,门诊,也有麻醉,做完就回家。后来的账单是两千块钱左右。当然,这些都不是从我兜里拿出来的,基本上都是保险付的。我女儿最近在吃一种药,30片接近700块,我们付$35!我也拿过一种药,才$7,我却得付$5。
我们通常每半年做一次牙齿检查,同时做清洗。如果没毛病,账单一般是一百多。
我想写到此,大家对美国医疗费用有个数字上的概念了。

首要的一点是应该知道自己的保险。美国的保险业已经有了很多年的历史,比较成熟和稳定。但对于新移民来说可能不是很明白。通常有了保险之后(无论是公司给你的还是你自己买的或是政府给的),都应该尽快找到该保险的Ploicy,而且要读一下。Policy将会告诉你保险会保(cover)什么。所有的保险(不止是医疗保险)都有Policy,作为保险的受益者应该明白什么是保险公司的责任,什么是你自己的责任。一般说来,你看病的方式有两个方式,一是HMO(Health Maintenance Organization),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一定要首先找一个家庭医生,每次看病都需要先到家庭医生处,然后由家庭医生决定是否转到专科医生,当然是家庭医生给你转诊。还有一种就比较松散,看病时,自己找医生,但要确认该医生接受自己的保险公司。另外也要明白你的保险覆盖什么,比如大多数保险允许每年做一次体检,但有的要求心电图要患者付$15,网外医生的付费方式,和使用者的责任(Deduction),就是说你要付多少,等等等等。你只有明白了这些,在看病的时候才会比较有数。比如通常叫一次救护车病人要付$50-$150,所以病不是太严重时,还是自己开车吧。

在美国人看病,除了急诊之外,一般不先到医院。而是先去大夫的诊所。去医生诊所看病通常需要预约,但有些中国医生的诊所不需预约,但这样的诊所常常要等很久。在纽约这样的大城市,医生比较多,所以从预约到看病不会很久,但很多地方也许会等比较久(当然不会像加拿大那么久)。在医生诊所看病通常要交Office Visit Copay,有点像中国的挂号费。一般是$15-$30,由保险公司定。
如果是比较严重或复杂的疾病,需要找专科医生。如果需要手术,特别是比较大或复杂的手术,通常就需要医院了。医生和医院的关系有点像租赁的关系,一个大手术,主刀医生需要找(租)手术室,助手,麻醉师等等。术后的恢复由医院来负责。
所有的账单都由医生和保险公司打交道(当然Policy中指定使用者付的,你会收到账单)。大的治疗或手术需要保险公司事先批准,所以等待时间会长一点。
看病后医生开的处方是需要到药房购买的,和中国不一样,医院是不卖药的。美国的药房到处都是,而且现在大多药房不止买药,一般的生活用品都可以买到。大城市的药房常常24小时开放。药房的药分为处方药和非处方药。一般非处方药副作用小,所以使用者可以根据说明书自行服用。保险公司也有对药的Policy,并不是所有药都保的,因为有些专利药非常昂贵,所以只覆盖相应的替代药。使用者需要付Copay,一般是$5-$35。

由于美国看病花费昂贵,一部分新移民得病后有一些麻烦。这样的新移民有这样几类:
1. 身份合法,但没有保险。没有保险会有多种原因,比如公司小,老板不愿意给员工买保险(欧巴马的医疗改革计划应该阻止这类现象,让我们拭目以待);有很多新移民做的现金工作,老板和员工都不交税,但也没有任何福利,包括保险。这类人的医疗问题主要依赖于政府。联邦政府为了医疗花费每年给各州很多钱,所以各州都有很多不同的对低收入的人的保险计划,或是不收费,或是收很少的费。对大多数这类的人,想申请这些保险,多数情况下需要报税。只是对孩子的情况会比较特殊,很多时候不需要知道成人的收入。
2. 身份不合法。这比较难办。多半是得了病(小病就自己找点药忍着)直接去急诊室。出于人道的原因,医院不能见死不救,但脱离了危险期后,就得出院。没有医疗保险的人,除了急诊之外,没有出路。往往是小病不治,积痨成病。
老实说,这方面我也不是非常清楚。我想还是有很多办法的,中国人在这方面从来不缺乏智慧。


美国的医疗卫生系统运作十分复杂。以上的介绍仅仅是冰山的一角。最近新通过的健保改革法案有很多新的政策,我们还得拭目以待。

Thursday, August 5, 2010

一个新移民眼中的纽约(八) 福利兼谈医疗保障 (上)

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我不可能面面俱到(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我只是说一些我知道和我经历的。
有时候看大陆的一些人谈论工资,觉得好像挺复杂的,有很多项。在美国一般来说,工作的offer常常就是告诉你的年收入是多少,而人们经常在面试时问公司的福利如何。这里说的福利基本上是指医疗保险、有关退休方面的福利,再有就是人寿保险和奖金之类的了(事业单位和非赢利单位是没有奖金的)。有很多公司提供咖啡,早点之类的小便宜。我有一朋友在Google,他们时不时地给个手机、电子相册什么的,公司提供很多锻炼设施,不过这是少数,没代表性。

在美国工作过的人都知道,当谈论工资时,讲的是税前的数目。比如说工资10万,是指税前10万,真正拿到手的要远低于此数。有几项税是免不了的:首先是联邦所得税,目前是0-35%。百分比的大小是和收入多少及家庭的大小有关系的。一般说来,中产大概从10-25%吧。其次是社会安全税(不是所有人都要交这个税,但现在基本上所有人都需要交这个税),目前是6.2%(上限是$106,800),同时公司也同样交这6.2%。在交了社安税40个季(10年)之后,退休时可从社安局领取退休金。还有Medicare税,1.45%,和社安税一样,公司也交1.45%。交了40个季后,退休时可以部分免费享受医疗照顾计划(Medicare)。如果有州所得税,或市所得税,都得从你的工资中扣除(现在住在纽约市的这两项都得交,最高差不多10%吧,据说要临时多征富人税)。这样扣下来,真的就没多少钱了。所以有时看那些做现金工的人很羡慕--少缴多少税啊!(当然做现金工的人也有不好的方面)

通常说,工资的提升依赖于位置的变更(比如升官了);或跳槽(通常10%-20%的增加)。如果是在工会的保护下,通常几年会有一个新的合同,工资的涨幅不应该低于通货膨胀率。而且工会对工作的保护比较大,雇主不能轻易裁人。工会的坏处是可能拖垮企业。美国的汽车业的很大的麻烦之处就是工人在工会的保护下的高工资和高福利。可作为打工者,大约还是希望有某种程度的保护。

医疗保险是一个很大的题目。
我觉得用医疗保险来保障健康是有一点概念上的问题的。保险被定义为通过缴纳一定的费用,将一个实体潜在损失的风险向一个实体集合的平均转嫁。通俗一点说,就是当遇到比较大的事件时,花费由保险公司付。比如车祸、失火、天灾等等。用一点数学概念,发生的事应该是小概率事件。可生病是小概率事件吗?谁不生病?依我看来,保险应该覆盖大病才对(那才是小概率事件)。如果所有的病都管,结果就像现在的美国医疗体系,入不敷出。话有点扯远了。前一段时间美国国会通过了医疗改革法案,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尽可能让没有保险的人有保险。据估计,全美大约有4千多万人没有医疗保障。怎么会有这么多啊?这其中包括非法移民、低收入群体、小公司(特别是那些雇拥非法移民的,像很多中国餐馆)。前两天,纽约市一个很著名的侨团领袖中风,居然要大家给他捐钱,他竟然没有医疗保险(不难看出所谓的中国侨团多么的垃圾了一个新移民眼中的纽约(八) 福利兼谈医疗保障 (上) - Portal - Portal的博客)。一般说来,一家庭的保费(最一般的计划)现在也得超过每年一万美金,是公司的很大负担。所以公司好不好,保险计划也是很重要的考量之一:一是员工自付额是多少:一般每月是2、3百美金,也有基本不收的,只是越来越少了。二是保什么,比如牙科和眼科好不好。再就是有没有退休后的医疗福利(现在越来越多的工作单位没有退休后的福利了)。老实说,别说那些收入比较低的,就是像我们这样的中产,如果在交一万多医疗保险还是把这钱放在兜里里选一个的话,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我可能会选拿钱回家。

下一篇聊一下在美国看病的故事。

Wednesday, July 14, 2010

总是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好像是周期性的,过一段就有点抑郁。

一个朋友说,那种认为没什么原因的不爽完全是屁话,一定是有原因。我怀疑这种说法。情绪还是会不时地涨落。和身体有关?

这时最喜欢独自一人喝点酒,让自己微醺,然后睡觉。不能解决问题,但会感觉好一点。
这时最易想妈妈。如果哪天妈妈不在呢?不是还可以思(怀)念吗?

常常胡思乱想,假如这样,假如那样。幻想真好!

Tuesday, June 22, 2010

游落基山(七)

开始往回赶了。

在科罗拉多居然有这么不错的高速公路休息站。








































 然后参观Coors啤酒厂。从来没参观过酒厂,也算是一个经历吧。Coors先在已经超过Budweiser成为美国最大的啤酒厂,有二十几种品牌。每人可免费品尝三杯酒。




































然后就奔丹佛机场。回家!




我们为什么要旅游?这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

Monday, June 21, 2010

游落基山(六)

盐湖城。

第一个景点:州政府大楼。
比科罗拉多的州政府气派多了。比纽约的也气派多了。犹他州有钱啊!




















第二个景点:摩门教总部(Mormon Temple)。
摩门教已经有三千多万人了吧?!肯定是有点办法。带队的是一位台湾小姐(义工),很热情。
纽约法拉盛常可以看到摩门教年轻的信徒操着流利的国语在传道。厉害!
http://mormon.org/

第三个景点:大盐湖。
到了盐湖城哪能不看看大盐湖(Great Salt Lake)?盐湖在持续地收缩中,只有几十年前的十分之一。老远就能闻到腥臭味。
http://en.wikipedia.org/wiki/Great_Salt_Lake
http://ut.water.usgs.gov/greatsaltlake/




















北美洲最 大的内陆盐湖,西半球最大咸水湖位于美国犹他州西北部,东面是洛基山,西面是沙漠,大盐 湖为更新世大冰期大盆 地内大淡 水湖的残 迹湖。大盐湖干燥的自然环境与著名的死海相似,湖水的化学特征与海水相同。 历史上湖的面积变化极大,1873年面积为6200平方千米,1963 年只有2460平方千米,70年代初期约为4000平方千米。大盐湖延西北-东南向延伸,长120千米,宽63千米,深4.6—15米,面积3525平方 千米。湖面海拔约1280米。盐度高达150—288‰。大盐湖资源丰富,盐类储量较大,达60亿吨,其中食盐占3/4,还有镁、钾、锂硼等。大盐湖为犹 他州一大旅游胜地。盐湖城是该州内最大的城市和首府,位于湖的东南 岸。美国南太平洋铁路横跨 大盐湖湖面。 
地处洛基山脉1280公尺处,四周群山环绕,长年积雪。大盐湖是个死水湖,没有泄水口,湖水流 失主要靠太阳的自然蒸发。湖水的补充则主要来自大自然的雨和融化的雪水。 当盛夏炎炎时为沙漠型气候,雨、雪水源源不断地将高山上和沙漠中的矿物质及微量元素冲刷到湖泊中。太阳每日不懈地将湖泊中的水分蒸发掉,水分 流失,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却在湖中安了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亿年来这种天然生态循环,造成盐湖中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含量愈来愈高,水的浓度高出海水50倍。



第四个景点:宾汉铜矿场。(Bingham Copper Mine)
巨大。
http://en.wikipedia.org/wiki/Bingham_Canyon_Mine
http://www.mining-technology.com/projects/bingham/




















看看这轮胎,一个就$25000。




















宾汉峡谷铜矿位于犹他州盐湖城附近的奥克尔(Oquirrh)山脉,这处矿坑深1200米,宽4000米,面积有7.7平方公里,是在外太空可见的人造景 观之一,其大小可以想象。1906年开采时,这里还是一座大山。100多年来,从这儿挖走的60亿吨矿石中,不仅提炼出大量的铜,还提炼出相当数量的金、 银和钼。现在,这里原先的大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螺旋式矿坑,而挖出的矿石废渣堆成了连绵起伏的人造黄土高原。如今,它的规模还在不断扩张。
该矿已经没几年寿命了。

 第五个景点:拱门国家公园(Arches National Park)。很期待的一个景点。名不虚传!
http://www.nps.gov/arch/index.htm
http://www.utah.com/nationalparks/arches.htm
http://www.discovermoab.com/archesnationalpark.htm






























































拱门国家公园(Arches National Park)位于犹他州东方,占地309.7平方公里,每年约有85万访客。有些人来此地是为了研究地 质学,或者是对大自然的演变感到兴趣;当然更多的人是为了想一睹闻名遐迩的拱门,然后向别人描述经验。无论动机为何,它的雄伟壮观及研究价值绝对是受到肯 定的。

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自然沙岩拱门集中地之一,光是编入目录的就超过二千个,其中最小的只有3呎宽,最大的Landscape Arch则长达306呎。公园里不只有拱门,还有为数众多的大小尖塔、基座和平衡石等奇特的地质特征;所有的石头上更有着颜色对比非常强烈的纹理。石头的 成因为三亿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汪洋,海水消失以后又经过了很多年, 盐床和其它碎片挤压成岩石并且越来越厚。之后,盐床底部不敌上方的压力而破碎,复经地壳隆起变动,加上风化侵蚀,一个个拱形石头就形成了。

Sunday, June 20, 2010

游落基山(五)

还在黄石。
前往黄山峡谷和黄石河上的一个瀑布。



















































这种黄石头才是黄石公园命名的原因。

 然后向大提顿(Grand Tedon)公园。这两个公园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只是成立的晚的多,名气也小的多。景色非常美丽。
http://www.nps.gov/grte/index.htm
http://en.wikipedia.org/wiki/Grand_Teton_National_Park


























































大提顿国家公园位于美国怀俄明州西北部壮观的冰川山区,1929 年建立,占地126 平方千米。公园内最高的山峰是大提顿峰,海拔4198 米,有存留至今的冰川。分布在该地的冰湖以珍尼湖为最著名。斯内克河上用水坝拦堵形成的杰克森湖为当地最大的水域。高耸入云的山巅,覆盖着千年的冰河,山 连山,峰连峰,宛如进入人间仙境。公园内有成群的美洲野牛、麋鹿和羚羊,还有其他许多种哺乳动物。
大提顿国家公园是美国著名的旅游胜地。公园内海拔3048 米以上的山峰有二十余座,是登山者的乐园,还专门设有爬山学校。中西部的德顺山脉像矗立在海中的嵯峨岛屿,从远处看,只见几抹白云,走近时,峰峦逼人,万 壑千山从杰克逊坳地拔地而起,显得格外高峻挺拔,巍峨雄秀。其最高峰大提顿峰海拔4198米。在开满小红花的碧绿草原上,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林群,其上耸立 着山色变幻的高峰,从灰到蓝,由蓝到紫,有时几乎与衬托的白云浑然一体。公园东部有一系列冰川形成的湖泊,杰克森湖最大。这里有几条公路贯穿南北,一路上 可观赏到冰川偎依着峡谷,湖泊倒映着蓝天,飞瀑倾泻,溪水长流的景色。
 
然后到大提顿旁边的小镇(Jackson),这个镇有一个很特别鹿角花园,有两个用鹿角搭成的拱门。
另外十字路口插着很多小红旗,想过路口,拿把旗子就行了。好玩!

Saturday, June 19, 2010

游落基山(四)

到黄石了。很多很多年前就向往着,就像九寨沟一样。

抄一点别人写的吧:
建于1872年的黄石公园是世界上第一个国家公园,最出名的是那里千奇百怪的地热景观。由于地质构造复杂,曾有过强烈的火山活动,至今地壳不稳定,全世界三分之二的间隙泉和喷泉,都集中在这里。公园里有上万个不喷水的温泉(hot spring)或温泉池(pool),会喷水的喷泉(geyser),只喷气的喷气孔(fumaroles),和沸騰的泥池(mud pot)。

黄石和别的地方最不同的就是它的地热系统。早年的火山给此地留下了大量的热泉,间歇泉。到处弥漫着硫磺的气味。

1988的大火,烧了很多森林,但自然的调节作用,现在新生的小树已经有一人高了。
http://www.nps.gov/yell/index.htm
http://www.yellowstonenationalpark.com/
http://en.wikipedia.org/wiki/Yellowstone_National_Park






































这些黄色主要是由于一些耐热的生物造成的。























老忠实间歇泉。大约90分钟左右喷一次。


































































































黄山印象
有点失望。这就是在高期望值下的结果。问了女儿,她认为黄石是这次最美的地方。仔细回想,再看看照片,觉得黄石真的很不错。

黄石的气温比较低,要差上10度。

相对来说,黄石的人有点多。

我的周末 1/11/2025 - 1/12/2025

星期六 LD要去Facial Treatment,我去8大道买菜,买午饭。 下午出去走了两圈。 把厨房和饭厅的地擦了,鱼缸的水换了。 衣服洗了。   星期天 上午出去走了两圈。应该是跑步的,但嗓子有点紧,还有点咳嗽,小心为上。 出去买了点东西。 下午继续收拾橱柜。 把暖气的通风口...